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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沒有必要隐瞞了。
德雷克很高興能将自己的情感與緣由剖白,他明白小殿下一直以來不理解他的感情,現在正是訴說前因後果的最好時機。
今夜是滿月,美麗的月光輝映在天地間,但德雷克卻一眼都不願意看一眼天際,他着迷地望着懷裡的人魚,努力克制着胸膛中翻湧的興奮,他可不能驚醒小殿下——新生的身軀非常虛弱,在離開海水後更是需要充分的睡眠,而有他的精神力在,小殿下自然能無夢酣眠。
德雷克收緊了雙臂,近乎癡迷地摟着懷裡的軀體,雖然殿下身軀已經不再溫暖,但這獨屬于海洋生物的冰涼才是屬于大海的特質。
更何況,隻有變成了冷血生物的小殿下,才會更加依戀屬于人的溫度。
月光下,銀白的魚尾泛起淺淡的金光,美得叫人頭暈目眩,而更加令人難以忍耐的,是這份脫胎自殘破的脆弱。
可以親吻魚尾嗎?
不,現在還太早了,但總有一天他能得到這份許可。
德雷克期待極了,他忍不住再次與人魚額頭相抵,他的力量是靈魂與腦域,這個姿勢對他來說是才是肢體觸碰的最近距離。
身軀的交融隻是靈魂的前哨,而靈魂的纏綿才是真正的極樂,這一切,他在這五年裡已經規劃了許多次。
把無邊無際的大海變做牢籠,用無窮無盡的歡愉充當自由,德雷克不知道他的小把戲是否會被看穿,但——就算明白了他的打算,小殿下也已經無法離開了。
人類的壽命有着極嚴苛的極限,但是海洋中的怪物卻能得到寬容,等到他的這幅人類軀殼不再溫暖,也無法讓小殿下流連時,他就喝下早就備好的藥劑,蛻變成真正的海怪。
到了那個時候,他們才是真正的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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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怪總督德雷克把阿依德諾交還了尼亞特爾柏,這位傳奇的人物主動卸職,不再承擔總督的工作,他的歸隐也成了一次故人相聚的契機。
“撒迦,好久不見了。”輪椅中的小親王不掩故友重逢的喜悅,“我聽說你已經成為了聖堂的大主教,這些年來也為尼亞特爾柏和民衆們做了許多的貢獻,這真是太好了。”
“殿下……”撒迦利亞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的面龐上是溫和又欣喜的微笑,他的身軀因為異常而不得不靠坐在輪椅中,這本該是叫人熟悉到落淚的一幕,假如沒有那魚尾的話。
這是極美的魚尾,純白的顔色仿佛白鴿的羽翼,那流動的光暈則令人聯想到清晨的朝陽,它們是這樣的美好。
撒迦利亞沒想到在他期待已久的再一次相遇時,他竟然見到了這樣的殿下。
人魚,從來都是不幸的代表,悲劇的意象。
傳說,在古老的過去,某位君王竊取了永生泉水,以此洗濯亡妻的長發,于是王後在水中複活成人魚,從此再也無法離開海洋。
妻子離不開海潮,丈夫放不下家國,即便是複活也無法叫這對夫妻再次相伴,他們隻能隔着大陸與海洋遙相守望,而這一切在人魚王後得到丈夫戰死的消息後結束。
從此以後,在廣袤無垠的大洋之中就多了一個恐怖的傳聞,暴風雨夜時會有人魚攔住過往的船隻,她向每一個水手詢問她的丈夫,而一旦有人不慎回答“他已經死了”,她就會暴怒發狂,給這一整船的人帶來死亡詛咒。
這一切都是記載在聖堂典籍中的故事,在久遠的少年時期,撒迦利亞以為它隻是很常見的寓言故事之一,就像是《聖杯》和《祝福》一樣,或是傳播福音,或是警戒世人,《人魚》中的“人魚”就是一個不幸的隐喻,因為凡人不該竊取不屬于他們的幸福,主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可直到此刻他才知道,這所謂的寓言背後竟然藏着真實的塵封舊事。
撒迦利亞幾乎要絕望了,人魚是沒有靈魂的,人魚無法得到神的救贖,德雷克把自己變成怪物,但他還要纏上殿下!
殿下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死亡又複活,至于那海怪——得雷克仍然保持着人形,但他身上的“氣味”卻已經完全不對勁了。
撒迦利亞的神恩是最光明的,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德雷克身上的負面氣息,那是水的味道,是濕冷鹹腥,屬于人類的特質隻剩下表層,這幅任性軀殼之下早已是貨真價實的海怪。
也許是察覺到了撒迦利亞的想法,一直安靜站在輪椅後的德雷克突然擡起頭,他的視線本隻牢牢地鎖在人魚的身上,直到現在,才分了那麼一點給撒迦利亞——警告,厭惡,想要毀滅外來者的殺意。
哦?想要殺死我麼?
撒迦利亞倒甯願這隻海怪這麼做,這樣他就有理由反擊,他不能任由殿下再陷在怪物的泥淖之中,他要想辦法——
“撒迦。”輪椅中的人魚突然道,“我不會離開海洋。”
于是海怪的視線重新回到人魚的身上,那方才顯露了危險的海面重歸風平浪靜,好似有無數無形的觸手裹挾在人魚身周,用這恐怖的拘束來剖白愛意。
撒迦利亞震驚地望着小殿下,終于明白——不論他想要做什麼,都是徒勞的。
早在小親王跟随這隻海怪出海時,一切便已塵埃落定了。
人魚……
陸地上的君王隻能含恨與人魚王後隔海厮守,那假如這竊取永生泉水的人本就屬于海洋呢?
海怪知曉他永遠都無法和飛鳥相伴,于是他便找到了最邪惡最堕落的咒語,把那曾經隻能仰望的飛鳥,變成了他困在腕足裡的鬥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