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行煊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抱着一個怎麼也看不清楚臉的男人,胸腔中的心髒被一隻手無形的手攥住,壓抑着陣痛。
懷裡的人體溫很低,感受不到一點生命體征,垂下去的那隻手沾滿了血迹,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别人的。
“阿、野……”他幹澀的喉嚨忽然發出兩個莫名的音節,他哽咽着,開始無法掌控自己在夢裡的身體,最後收住的尾音變成了辜行煊眼角滑落下來的一滴淚。
最後這些都變成了數不盡的刀光劍影和血海深仇,而他踩在一具具森森白骨之上,完全失去了對自己軀體的支配和掌控權。腳底下流出來的鮮紅色越來越多,從裡面不斷伸出早已腐爛的手臂,争先恐後的來拽他的衣角。
自己的靈魂仿佛被拉上絞刑架,那些死去人的面容一再的扭曲,五官錯位,變成無法在辨别人臉特征的惡鬼模樣。
在這的下一秒,那些失掉了自己本來樣貌的人開始圍着辜行煊跳起舞來,他們嘴裡還低吟着辜行煊聽不懂的古老語言。
像是某種民族信仰裡難以得到注解的祭奠儀式。
站在最前面的人戴了一張鬼面,穿着祭祀服,手裡還晃着一個鈴铛,在他面前晃着,念着他聽不懂的文字。
“tua ib tug neeg txhaum。(苗語,殺死一個有罪的靈魂。)”
他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辜行煊腳下那些腐爛的手臂和一刻不停的流着的汩汩血液,都變成了燒灼着他的幽藍色火焰。
那火焰很燙很燙,燙過了他的皮膚和骨髓,好像一直燒到了他的血管裡,燒沸了血液。而血管開始因為熱度膨脹——膨脹——
幾乎讓他生出一種血管就要在他身體裡炸開的感覺。
然而沒有,在他快要因此昏迷過去的一瞬間,他感受到一寸冰涼。
這讓他輕易聯想起了曾經的某個夢境裡,一片在雪地中盛開的海棠花。
雪天怎麼可能有海棠花呢?他又想,迷迷蒙蒙中,才完全的感知出來,這不是什麼海棠花。
這是一隻覆上他額頭的微涼的手。
是誰?
“發燒了?”他聽見一段朦胧的聲音,很熟悉,很遙遠。就像小的時候,外公鎖起來的書房,他站在門口隔着一層厚重的毛玻璃,永遠看不到裡面存放着什麼。
像來自夢外,又像是來自更遙遠的千年以前。
“怎麼……好好的……發燒……辜……行……起……喝水。”太長的字句成為他大腦無法接收無法翻譯的奇怪符号。
吻上額頭的那片冰涼把他從烈火灼燒的夢裡拉了出來,但夢境卻遠遠沒有結束,那些亡靈萦繞在他身邊,嘴裡陰恻恻的念着那句聽不懂的古老咒語,直達大腦。
“你想過做這一切的時候,他會死嗎?”辜行煊聽見了一句質問,這聲音很熟悉,就像他聽過不止這一遍一樣。
“不會死吧。”
謝聲野站在辜行煊的床邊低頭皺眉看着床上已經面色潮紅的人,心裡有些焦急。
“這麼燒下去也不是辦法啊,怎麼突然就發燒了呢……”
他歎了口氣,翻遍了這間房間都沒有找到退燒藥。無奈之下,謝聲野隻能在辜行煊身上再下了一層禁制做保險以防半夜什麼髒東西突襲。做完這一切,他才稍微放心的出了門決定去找退燒藥。
在退出去的前一秒,他瞥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那堆紅線,思考了半秒,最後一起拿走了。
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又下雨了,南方入夏時節總是多雨。現在下在山裡,霧氣沉沉的,總讓人由心底的覺得不安和毛骨悚然。
辜行煊發燒實在是突發狀況,況且這個點所有人都已經休息了,山裡也沒有藥店給他買藥,距離這裡最近的藥店也在山腳下,走下去至少要半個小時。
辜行煊看着燒的很嚴重,能等嗎?
思考過後,謝聲野還是敲響了趙箐的門,裡面沒有人回應。他皺了下眉,又嘗試着敲了一次,依舊沒有人開門。
到這裡,謝聲野已經心生懷疑了。他手握在門把手上,手掌心冒出點點微光,然後,門應聲而開。
房間裡沒有開燈,床上鼓鼓囊囊的,趙箐躺在上面。
已經睡着了。
“箐姐。”他學着辜行煊對她的稱呼喊了一句,床上的人沒有回應。
謝聲野打了個響指,手指竄起一束小小的火苗,把周圍照亮。他走到趙箐的床前,一看,對方雙眼緊閉着,呼吸平穩,看着真的隻是睡着了。可不論如何叫,她都仿佛沒有聽見一樣,不給任何回應。
鬼域。
這是一個鬼域,在到達某個時間的時候,進入到這個鬼域的每個人都會陷入沉睡。當然,被域主盯上的獵物除外。
謝聲野更加煩躁起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小指。那裡,有一根紅線若隐若現。
“啧,耍陰招,也真夠混蛋的。”他在趙箐身上也下了一道禁制,掐滅了手指上的火。然後,毫不猶豫的走入了雨幕中。
然而謝聲野卻沒有往山下藥店的方向走,而是走上了那條上山的小路。這條路常年沒人走,已經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此刻那些雜草在風雨中飄搖着,顯得有些鬼氣森森。
上山的路越走越窄,身後劇組搭建的臨時住所也離他越來越遠,直到變成一個已經看不大清的小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