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是刺客,絕非善類,”蘇卿撚着刀刃的殘血,“公主要拿性命開玩笑麼?”
“刺的是我又不是你!”
蘇卿直直望向我,“公主認得他。”
是陳述句。我猶豫片刻,點頭,“我在外被人追殺,便是屢屢得他所救……”
“那便更不能留!”
語罷,他大步朝門口走去,我沒想到他說翻臉就翻臉,登時有些慌亂,撲将過去,“喂,你不能言而無信啊,你爹怎麼教育你的,做人要‘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你忘恩負義食言而肥位歪道斜難道就不怕愧對父訓天打雷劈麼!”
“忘恩負義?他于之有恩的是公主吧,與我何幹?而且我何時與公主有言在先,一切不過公主自己想當然罷了。”
“你、你,”眼看他的手都搭上門栓了,我腦袋一哄,隻後悔萬不該叫他,急得眼淚都掉下來,“虧得老娘孤立無援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喵了個咪的老娘就不該信你!”
蘇卿身形蓦地一僵。
我今天本就受了驚吓,一哭就停不下來,眼淚鼻涕亂甩,糊了蘇卿一身,他身體更僵。我也是存了心要惡心他,使着勁兒的擠眼淚擤鼻涕,全蹭他衣服上。蘇卿沉默一陣,終是忍無可忍地爆發了,“你再蹭一下,我立刻開門喚人!”
我一聽有戲,猛打了一個嗝,登時雲收雨霁,巴巴地瞅着他。
蘇卿抿唇盯着我看了許久,桃花眼中幽明交錯,忽而挑眉諷笑,“還真是天降紅雨,想不到千年的蛇蠍竟也生了眼淚,學人報恩償情了……”
“……”
打着哭嗝,我忍。
“公主要我做什麼?”
我哭嗝未停,斷斷續續道,“把、把他擡、擡床上藏、藏起來,我、我一人擡、擡不動。”
“……”
我給步殺脫靴子時,蘇卿正拿着那把黝黑的長刀研究,我給步殺掖好被子後,蘇卿手中空無一物。我左看看右瞅瞅也沒尋見那刀,便問,“你、你把他的刀藏哪兒了?”
“如此危險的事物,公主還是莫要知曉的好。”他說着,撿了地上的繩子,向我走來。
“你做什麼?”
“把他綁起來。”
“綁他做什麼?”
“防範未然。”
我想想,有些道理,但見蘇卿手勁兒十足的動作,卻又忍不住道,“那個……不能輕點兒麼?”
“我恨不得拿了鐵鍊捆他,公主以為他好對付麼?況且都昏死過去了,怎的不都一樣。”
我聞言又擔心起來,“他為什麼會昏倒啊?”
“我可不是大夫。”蘇卿試了試繩結的牢固的程度,拍拍手,“公主可有想過以後?就這樣一直把他綁這兒了?”
我瞅見被蘇卿和被子一起捆成粽子的步殺,微微一愣,“等他醒了,助他離開。”
“公主,我提醒你一句吧,”蘇卿将帳幔撩下,看向我,“餌料再适魚口,可都裹着勾子呢!”
我木了木,皺眉想了許久,看向他,“什麼意思啊?”
“公主自己琢磨吧。”蘇卿又是嗤鼻一笑,向房門走去。
“喂,你去哪兒?”
他頭也不回,“回房!”
“不許!”我一個箭步擋在門口,胳膊大張,見蘇卿揚眉,忙緩下語氣,“那個……俗話說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而且天這麼黑,夜路多不好走啊?何況這床又大又軟,絕對比藏卿閣的還舒服,小蘇公子就賞光在這兒歇歇腳呗!”
“我還沒傻到與刺客同房。”
“綁、綁着呢!”
“綁着公主怕什麼?”
我咬牙,“就算我欠你一個人情,以後你若有了難處,我定傾力相助!”
蘇卿瞧着我沉默片刻,開口,“三件。”
“什、什麼?”
“窩藏刺客知而不報禍及項首,公主至少應我三件,否則,免談!”
“……”
三件事……你當自己是趙敏麼?我微囧,“哪、哪三件?說來聽聽。”
“尚未想到,待我日後想到了,公主必要信守今日承諾!”
我要不要應景地來一句“隻要不違背俠義之道,我便依你”?還真當自己是趙敏啊喂!我心裡打着小算盤,反正我又不是張無忌,你爹也說我是背信棄義的惡婦了,于是開口,“好,我北瑤光承諾,若日後小蘇公子想起這三件事,必是你說一件,我做一件!”
事實證明,古人果然十分好騙。蘇卿掃我一眼就轉身走回床邊的沉香軟榻,側身而卧,我樂颠颠地跟過去,“那我們來分下工吧,輪流守着他,你要守上半夜還是下半夜?”
蘇卿閉上雙眼,我等了半晌,隻等來他呼吸淺淺,惱的團了一旁的薄衿就要往他身上砸。忽又見他衣下身形單薄,眼窩淤黑一片,我手一滞,終是抖腕展了衿被搭在他身上。切,本公主心胸似海容納百川不與你這小相之子一般見識!
搬了凳子,坐在床前。步殺仍在昏迷,我在他眼睛上方虛晃幾下,見他沒有反應,偷偷戳了戳他的臉,還是沒反應,我就把手臂放在床側半撐着腦袋,看着他發呆。呆着呆着,困意就襲來了,腦袋磕了幾次床闆後,我開始嘗試各種坐姿與爬姿,無一不既困頓又憋屈。哼哼唧唧地撐着眼四下環顧,能躺的就隻有軟榻和床,可惜都被人占了大半,我瞅瞅背對着我的蘇卿,又看看昏迷不醒的步殺,迷迷糊糊思考一陣,起身,爬上床邊退鞋子邊翻過步殺往裡面蹭。
眼看就要成功了,突然後腰一緊,緊跟着眼前一花背後一撞,我就仰面倒在了軟榻上。費力地張大眼睛,卻見蘇卿不知何時站在了床邊,用力推了把步殺,翻身上床躺在了外側。什麼啊,原來他聽見我說要輪值了啊……
這麼想着,我阖了雙眼,喃喃道,“唔……他要是醒了,你就立刻叫醒我。不、不對,他要是醒了,你就立刻先跑,邊跑邊叫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