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大廳瞬間變得敞亮,波動的光亮穿過開啟的閥門,雲楚從那光亮中聞見了海洋的味道,她終于知道阿耳号為什麼被稱作為潛輪而非遊輪了,此刻的場景若是當初有人向雲楚描述,她既不會信也想象不出來。
你見過水族館内那深藍色的隧道嗎,混合的藍色還有群聚的魚類讓人将頭仰得發酸,連眼睛也不忍一眨,誰能猜到會不會有魔鬼魚在眨眼的瞬間從你的身邊溜走。
而眼前的海洋隧道,比海洋館内的大上百倍,無盡的藍色讓聚集的不再隻是什麼嬌小的熱帶魚,海豚在歡唱,随波逐流的翻車魚似乎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被海豹啃食,海龜的殼上爬滿綿軟的海草,幽遠的地方有來自深海的呼喚。
這裡和水族館太不一樣,水族館裡總彌漫着狹小的死氣,哪怕魚翻了肚皮也無人在意,但是這裡的生物正享受着自由的披澤,透過指縫,雲楚向上望去,那波光粼粼的光亮,是透過海水的陽光,頭頂與指尖的灼熱,她很久沒有感受到了。
身旁的林芝華戴上了她的海盜帽,比雲楚先一步踏上了隧道之中的傳送帶。
對,是相當人性化的傳送帶,這讓馱着大包的人們得以喘息,在這條通往派對的傳送帶上,保留下自己的一份體面。有很多人選擇蹲下了,靠在他們的行囊之旁,他們知道這等待的漫長。他們也在看着玻璃隧道外的奇景,就像在看下班後的魔都,每一寸的燈火璀璨都不屬于他們,他們所能的隻有盯着路前方聒噪閃爍的紅燈,或者擡頭看看還差2分14秒到站的地鐵。
“雲姐,這裡可真漂亮。”上方一片陰影飄過,是一隻露着粉牙龈的鲨魚,林芝華湊在雲楚耳邊講着悄悄話,對于她們這些“外鄉人”來說,這裡的一切實在值得品味。
所以雲楚已經瞧見了好幾個玩家,在疲憊的人群中,他們驚奇的模樣也太過惹眼,其實她和林芝華也挺突兀的,雲楚的右肩傳來了拍打的觸感。
“你們不屬于這裡吧?”
回頭一看,是一位編着麻花的女子,那辮中交織着幾根海草,女子将聲音壓得有些神秘,她的眼睛跟這裡大部分人一樣奇怪,不一樣的是,偏大的瞳仁看着要精神些。
“反應也太明顯了。”
看得出來,女子正豔羨着雲楚身上穿的純色大衣還有林芝華頭上的三角帽,那上面有一個白色骷髅頭。
“呃……嗯。”雲楚支支吾吾地回答着,然而那女子又幫她自圓其說了。
“你們是星心吧?我還是第一次見星心來這裡玩。”下一瞬,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神情慌亂起來,她說,“抱歉,我不知道怎麼稱呼您們比較合适,我隻是太好奇了,請您們原諒我……”
人群擠挨着,那女子被迫與雲楚她們近了幾分,但她對這份靠近有些抵觸。
“放心小姐,我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種星心。”林芝華拍拍雲楚肩膀,随意說着大話,“我們也隻是跟你一樣覺得好奇,所以才過來看看。”
可是這番話卻讓那位女子的臉燒紅,雲楚甚至懷疑她馬上要變熟了。
“這……這……”那女子支支吾吾着,“這還是第一次有星蟹族人稱呼我為小姐,感謝您,尊貴的……”女子為林芝華想了一個她所能想到的最合适的稱呼,“星心小姐。”
星蟹族人?雲楚将這個詞在心裡估摸了一遍,她盯了一陣那女子的眼睛,她總算找到那份熟悉感了:蟹的眼睛,包括這裡除了玩家之外的所有人,都長着一雙蟹的眼睛。
她又想到了之前遇到的那個嘴臭男人,他手背上那一層奇怪的軟毛,不就是螃蟹腳上的絨毛麼?等等,海蟹的腳上可不會長什麼絨毛,雲楚回憶着自己吃過的螃蟹,隻有河蟹才會有。所以,雲楚舉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背,面前的女士才會稱呼她們為星心麼?
“但……但是……”那位星蟹族人指了指兩位空空如也的手,她說,“您們什麼也沒有帶麼?”她的腳邊挨着一鼓囊囊的大包,“連壓縮壺肉也不帶?”
“壓縮壺肉?”雲楚重複了一遍這新鮮的詞彙,她隻聽說過壓縮餅幹來着,但很快右邊湊熱鬧的星蟹人幫那位女子回答了這個問題。
“蠢貨,壓縮壺肉是給我們吃的東西,她們怎麼可能咽得下口。”那星蟹人毫不客氣地給了那位女子一腦錘,扯扯抱怨的嗓子,發洩着自己的不滿。她似乎并不害怕眼前的星心會降罪于她,反而她是故意要說這麼大聲的。
“喂你們,真是來玩的?”那位高大的星蟹女子在這裡的地位不低,就連雲楚在她面前也略有壓力,她的肌膚偏古銅色,手臂肌肉線條流暢,似乎經常幹體力活。
這位星蟹女子身高得有兩米吧,雲楚仰着頭在心裡想着。
那女子雙臂環抱間肌肉尤為明顯,帶着審視的目光湊近雲楚,她說着耐人尋味的話語,“我倒覺得,你們在他們中間過得不好吧?”
說罷,她沒禮貌地伸出手捏了捏林芝華的右臉頰,力道不輕不重,但林芝華還是吃痛地喊出了聲,她的臉上留下了兩道明顯的紅指印。
“又瘦又弱。”星蟹女子甩甩手,嗤笑了一聲,繼續調侃起林芝華這位的确看着營養不良的少女,“你們星心是不是就喜歡這種弱雞身材。”
林芝華本人其實不矮,但在那位健壯的星蟹女子的襯托下,她瘦得更加病态了,那寬大的棕色腰帶松垮地胡亂系在她的腰上,把衣服搞得皺巴巴的,雲楚手指勾上那腰帶,把“受傷”的林芝華給拖到了身後去。
究其原因,雲楚認為是林芝華不肯好好吃飯的緣故,她飯吃得敷衍,總被什麼莫名其妙跳出來的新鮮點子中斷,還美其名曰:腦子裡的想法要爆炸了,如果不幹點什麼的話,她會染上比不好好吃飯還可怖的疾病。
簡直是在胡扯,但雲楚還是忍不住縱容她。
雖然那位星蟹女子出言不遜,可周圍不懷好意的目光,在女人雄壯背影的遮擋下減少了,雲楚嘗試着與她聊上一聊。
“請問……”她撓撓臉頰,組織着自己的語言。
那星蟹女子咂咂嘴巴,毫不客氣向雲楚喊了聲:“有屁快放,星心的麻煩事就是多。”
這話太糙了,以至于讓雲楚想說的話卡了殼。
“想問問怎麼稱呼大姐姐。”躲在雲楚背後的“海盜”來了一句,她臉上的紅印還未消去。
“呃…呃?”那位星蟹女子明顯被林芝華的話給噎住了,她撓着頭,說話也變得磕磕絆絆起來,“叫……叫我……叫我狄卡斯就行……”她的視線穿過雲楚,怔怔地盯着藏在她背後的女子,哪怕介紹完自己的名字,狄卡斯仍不忘補上一嘴,“小菜雞。”
她招招手,呼喊着,“别躲了,出來,我不弄你。”她嗓門挺大,中氣十足,“就你這小身闆,打起架來肯定沒意思。”
顯然,雖然嘴上嫌棄,狄卡斯對這位海盜打扮的小菜雞有着很濃厚的興趣。
“還有我我我。”被狄卡斯擋在身後的,方才與雲楚她們攀談的那位星蟹女子終于插進了話,“你們可以叫我曉曉。”
“如果有機會的話,你們會帶我去星心他們那邊看看嗎?”
曉曉又挨了一記腦錘,但這仍阻擋不了她眼裡的光亮,她把自己想說的話給說完:
“我聽說那裡是想象不到的漂亮,就連燈也是幾萬顆水晶球做成的。我隻見過一次水晶球,那還是在占蔔奶奶的手裡,她不讓我碰。”曉曉暢想着,“是不是還可以在那水晶燈下跳舞,光是想想就讓人羨慕。”
“曉曉!”狄卡斯喝止了陷入幻想的曉曉,“哪裡不可以跳舞?我們這裡跳的舞比星心他們那邊更歡快更自由。”
“那不一樣!”曉曉尖聲辯駁着。
“哪不一樣?”
“她們的舞會,有好看的禮服穿。”曉曉拎起了她破洞的衣服,埋怨着,“她們的禮服絕對不是這種!”
“老天,她們隻是衣服比我們多一些,而且還是沒用的隻能用來看看的衣服,能幹活嗎?”
狄卡斯撸起袖子,展示着自己結實的肌肉,自答起自己的問題:“不能。”
看着争論不休的二人,雲楚好像知道這個阿耳号是個什麼樣的地方,跟妄念有點像,窘迫的窘迫,潇灑的潇灑,但又好像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她不禁擡頭透過弧形玻璃觀察這片夢幻的海底世界,這裡的陽光尚能照亮它們的生活,但這麼美的地方,大多疲憊的星蟹人似乎看不見了。
對他們來說這裡更多的是,日複一日的常态。
“我們要去哪裡?”林芝華打斷了兩位星蟹人喋喋不休的争執,她詢問着這隧道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