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傻,這個老人,就是徐壽。
之前道聽途說的種種湧入她的腦海,在見到徐壽之前,她很難把一切都如此具象地聯系在一起,但現在不同了,崔竹生的病根,父親的冷眼……一切的根源,都是他。
他是那麼的老……
沈松心裡默念着這個名字,沒有回家,反倒一路走到父親的演武場。
她什麼也沒說,隻是拿起自己的長槍。
刺、紮、撩、撥……
一遍一遍。
……
臨近年關,長安一天比一天熱鬧,崔竹生說話算話,沈松現在走在大街上,不少人都會來和她打招呼。
照例,還有一場宮宴要赴。
沈至青原本縱橫沙場,在長安的酒池肉林裡混了半年,以前的官袍都穿不下了,是沈夫人趕了好幾個夜,才把舊官袍改好。
沈夫人因着被崔夫人邀着一道,為了不寒碜,咬咬牙買了兩套上好的頭面,雖然和珠光寶氣的崔夫人沒得比,但至少也拿得出手了。
沈夫人沒把沈松打扮得太漂亮,萬一招惹了哪個難纏的主,徒增煩惱。
沈柏當值,躲過這一遭。
有崔夫人帶着,沈家女眷的待遇還算不錯,沈松早早入了席,跟崔莺莺坐在一塊兒。
沈松和她沒什麼話說,自顧自吃着盤裡的櫻桃。
“你怎麼沒打扮就來了?”崔莺莺先開口道。
“我打扮了呀。”沈松拉了拉袖子,“我平時哪穿這個?你知道這衣服多貴嗎?”
“……不是一回事!”崔莺莺咬牙切齒,“宮宴上,會讓适齡公子和姑娘相看,你不知道的?”
“我知道啊,但又不是非得看上。”沈松無所謂道,“再說了,很多不都是同窗嗎,有什麼沒見過的。”
“皇子也會在。”崔莺莺忿忿不平,“如果能嫁給皇子,和嫁給普通的官宦能一樣嗎?你都不重視一點,就這樣來了,真是……”
“我可不想入宮。”沈松為難道,“再說了,現在女子也可以為官呀,幹嘛非得指望一個夫君呢?”
“沒有人會娶為官的女子。”崔莺莺看了沈松一眼,惋惜道,“也就表哥那樣的……算了,不說了。”
“你盛裝出席,有目标了?”沈松伸長了脖子看,但層層珠簾遮擋,實在是看不到什麼,“這誰也看不見啊……”
“我,我沒有。”崔莺莺難得吱唔。
“欸!你在這呐!”巴哈爾老遠就沖沈松招手,“崔莺莺,你也在?”
“快來快來!我們坐一起!”沈松站起身迎她,“你也來啦。”
“嗯!元浩告訴我,今年會有胡國的使臣來,我就特地過來了。”巴哈爾笑着說,“不知道阿媽阿爸有沒有托人帶點東西給我。”
“元浩有告訴你是誰來了嗎?”
“沒有。他哪能知道這個,估計再摸進他爹書房翻折子,都要被揍了。”巴哈爾說,“等會兒賜酒的時候就能看見了,這些簾子全部都會拉開。”
“是麼。”沈松若有所思地點頭。
貴女陸續入場,沈松現在也算個紅人,不少官員的女兒都熱絡地和她打招呼,再加上有崔莺莺在側,一時間竟成為最熱鬧的一桌。
開席在即,皇後才領着公主、妃嫔一道入座。柳雲初坐在皇後身側,雖然和沈松她們隔了好幾桌子人,還是沖着她們略微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殿下真是好福氣,一回來就得太後、皇後的寵愛,别的公主在她面前算得了什麼?”
“是呀,若不是崔家郎是個病的,這天造地設的一對,今兒估計都要賜婚了。”
“眼下誰得了公主青睐,可算是祖宗墳上冒青煙咯。”
沈松聽着周遭人的議論,複擡眸望向柳雲初。
她端坐在那裡,筆挺的身姿,修長的脖頸,時不時起身為太後、皇後添菜,偶爾言笑晏晏,如魚得水。
沈松腦子裡突然回憶起自己初見崔竹生的時候。
最受寵的公主和世家權臣的嫡子。
确實般配。
沒由來的,沈松隻覺得周身那些叽叽喳喳的議論刺耳,崔竹生生病又怎麼了?就算生病了,他也是天下第一好的人兒。
“嘩啦——”成排的珠簾被拉開,越過重重樓閣,沈松一眼望到對面。
人群熙熙攘攘,全是虞國如今最值青壯的公子們,而崔竹生早已下至江州。
觥籌交錯之間皆是虛與委蛇之詞,沒有一個人提起崔竹生。
他應該在這兒的。
崔竹生才是整個長安最應該在這兒的人。他不是什麼蒙塵的珠玉,他本就是那天上月,才高八鬥,朱門繡戶,而他的錦繡前程……
沈松向上望去——
徐壽不動如山,俯瞰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