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松,
見字如面。
實在是沒想到,我們的分别會如此匆忙,不過你放心,他們沒敢把我怎麼樣,寫信的時候,我已經安全到達胡國了。
胡國的變化比我想象中大。當年一戰,半數精英皆已折戟,阿爸為了穩定胡國大局,從各個部落都挑選了頭領,共同議事。然而,彼時精兵強将皆是我部族人,我部勢力大不如前,因我一直在虞國為質,阿爸才堪堪守住胡國之首的位子。阿爸已經老了,各部族提出以對虞之戰确定下一位首領,巴圖爾因此與徐壽暗通曲款,也因此……欲與布契聯姻。
十年前,布契不過衆多部落中的小小一個,近十年不知通過什麼法子發了财,胡國近1/3稅收皆來自于布契,我猜想是否與徐壽有關,但尚未找到明确的證據。
你知道的,上次巴圖爾去虞國,已經拿到了虞國的火藥武器圖紙。而今,在胡國境内大肆制造,巴圖爾則日日醉心于練兵,街頭巷尾,皆是胡虞血海深仇的宣傳版畫,民衆怨聲載道,視虞國為死敵。胡虞即将開戰,在這裡根本不算什麼秘密。
我剛回國,亦沒有什麼勢力,我的話沒有人聽。我不想嫁給布契,巴圖爾勉強同意為我周旋,代價是……出征。
我與他吵了三天三夜,還是在阿爸的幫助下,各退一步,我挂帥出征,助他讨伐虞國,他替我推遲與布契的聯姻,戰後若勝,聯姻作廢,我入朝當攝政官,議和與否,再看天意。
胡國沒有人不恨虞國,我沒有辦法阻止這場戰争,他們不僅僅要打,還欲越過母渡河,直指長安。我聽阿媽說,十年前,更早的時候,胡虞兩國明明也是和平的,特别是邊境地區,經常通婚,我一下子就想到了甯琅,他會不會就是胡虞的棄嬰?我問她為什麼要打那一仗,她說是因為貿易摩擦,胡國仗着自己物産稀有,高擡價格,以緻邊民富者恒富,窮者恒窮,某天,虞國的農民暴起,殺死了胡國好幾個富商,富商之後派人屠村,虞國震怒,出兵伐胡。
但人要向前看不是嗎?長安很美,胡國也是,我始終記着我們的約定,我希望有一天可以邀請你們來,我們兩國人可以一起繞着篝火跳舞,一起看煙花,一起看星星。我不想胡國的子民永遠沐浴在仇恨裡,就像我不想……和你在戰場上相見。
我隻給你寫了信,請你告訴院正與院正夫人我一切安好,不要為我挂心,這麼多年,多謝他們待我如親生,此番恩情,巴哈爾沒齒難忘。
不要告訴元浩,什麼都别說,隻說我提前回了胡國。
不要讓他來找我,他有他的忠孝,我亦有我的,我們在和談時再見就夠了。我們……隻能在那時再見。
巴哈爾」
沈松接完封賞,甯琅借宮女的手遞來了這封信,她趁着奏樂的間隙一目十行地看完,内心難以平靜。她尚未想好怎麼面對父親,棘手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信中所說天降橫财的布契,一定是和徐壽的攝魂粉有關。
利益猶如魔鬼,蠶食了每個人。
奏樂歌舞之後,虞慎站了出來,親自向皇帝請旨,欲與崔莺莺永結連理。崔莺莺裝出一副嬌羞的模樣,眼眶含淚,紅着臉低着頭。滿堂賓客嘩然,六皇子向來是不受寵的,平日裡議政也不見他出頭,突然向皇帝請旨,還是為了兒女情長,實在是坐實了繡花枕頭的稱号。多虧崔莺莺跋扈,她的身世在貴女中幾乎人盡皆知,崔家根基,如百年古樹,崔莺莺不過是上面的一片葉子,到了季節就會自然脫落,不值一提。
崔竹生的目的亦是如此,使這場婚事不值得任何人在意。
皇帝對此并無異議,轉身又問徐壽:“愛卿,朕之前托你為雲初物色夫婿,你可有中意的?”
徐壽點頭,說:“回陛下,臣看沈至青之子沈柏很是不錯。”
沈柏當值,并不在席。他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把沈松驚出一身冷汗,她害了自己的哥哥。
沈至青和沈夫人也在意料之外,此時面面相觑,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沈柏?”皇帝顯然是不認識這号小人物,轉頭問沈至青,“沈愛卿,令郎今日可在宴席上?讓朕看看。”
“回陛下,小兒乃右金吾衛中郎将,今日當值,并不在殿中。”沈至青站起身,猶豫着說,“小兒雖二十有二,卻是小孩心性,愛喝酒玩鬧,臣唯恐委屈了公主。”
若是此時有人走近,就會發現談笑風生的皇帝已經是冷汗涔涔,他深吸一口氣,忍着疼痛,說:“沈愛卿品行端正,想必教子有方,雲初去歲才回宮,太文绉绉的貴公子也不适合她,朕看兩孩子還算般配,隻是不知雲初意下如何?”
柳雲初面色略顯蒼白,隻道:“一切聽父皇安排。”
“好,好!如今,朕與崔愛卿、沈愛卿都是親家,不如你和虞慎同日完婚,朕也來個雙喜臨門!徐愛卿,替朕選個好日子出來!”皇帝的身子幾乎支撐不住,徐壽給甯琅使了個眼色,甯琅不動聲色站在皇帝後側,伸手撐着他的背。
“臣遵旨。”徐壽起身行禮,又轉身沖衆人道,“陛下今日乏了,諸位吃好喝好。”
……
沈宅。
沈松跪在院子裡,背上已被沈至青的荊條抽出好幾道血痕。
“你把自己當什麼了?!真以為你能翻雲覆雨不成!真是翅膀硬了!什麼事都不與大人商量就做決定,我是這麼教你的?”沈至青氣極,“你把你哥害慘了!你知不知道!”
沈松咬牙受着,一言不發。
“若你是要入宮當個什麼司膳、司織也就罷了!你想做什麼?!你想坐到你爹頭上!你一個女子,真把自己當穆桂英、花木蘭了?這條路有多難,你知不知道!”沈至青擡手,又是一鞭,“我問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