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琅照常為徐壽添香,天氣轉暖,二蘇舊局換成了南朝遺夢,細辛摻在桃花和丁香中,香氣淡雅許多。
不若眼前隐隐發怒的老人。
“雲初,灑家何時教過你,把自己陷入如此被動之中?”柳雲初跪在地上,徐壽手裡把玩着茶盞,表情淡淡的,說出的話卻令人驚心,“元浩不僅活着,還毫發無損地來了長安?如此大的把柄落在元隆知手裡,你讓灑家拿你怎麼辦才好?”
“請義父責罰。”柳雲初渾身濕透,浸濕的衣服貼在身上,瑟瑟發抖。
“灑家可動不了你,不日你便要嫁去沈家,新娘子如何能出事?”徐壽一腳将她揣倒在地,“好在灑家還留了後手,不然你真的萬死難辭其咎。”
甯琅默不作聲立在一旁,聽到這話,眉心一跳。
徐壽擡起手,一旁侯着的太監拿着火鉗,遞上一根燒得通紅的鐵針,徐壽接過,摁在柳雲初背上,瞬間滋滋作響,冒出水汽,空氣中甚至彌漫着隐隐的肉焦味,柳雲初咬着牙,一聲不吭。
“若你夫婿問起來,該如何說?”徐壽笑着問。
“幼時清貧……竊食,為生,挨打已是……家常便飯。”柳雲初臉上滲出薄汗,大口喘着氣。
甯琅終是閉起眼睛,不忍再看。
徐壽滿意地将鐵針移開,說:“白路書院的院正前幾日遞了折子,說胡國公主巴哈爾不知所蹤,灑家發現是禦史大夫元隆知之子元浩與其私下勾結,偷助公主殿下潛逃回國,元隆知教子無方,理應官降三級,停職停奉一年,以思其過,知道了嗎?”
“可元浩今日才從亳州回來,時間上……”柳雲初虛弱道。
“元浩護送公主至亳州,有什麼問題?少年人嘛,愛玩樂不也正常?才子佳人不下一趟江南,豈不可惜。”徐壽坐回太師椅上,“茲事體大,他們不敢随随便便上折子,我隻給你三日時間。”
“明白。”柳雲初答應。
……
崔竹生看完甯琅的信,長歎一口氣。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巴哈爾不可能再回到虞國,此等罪名扣在元家身上,不死已是萬幸,徐壽也知道他要不了元家人的命,奪權一年,待胡國打過來,官複原職又有何用。
崔竹生來到父親書房,崔遠和元隆知都在,他将甯琅的信給他們看了,二人亦是愁雲滿面。
“元浩被我拘在禦史台,至少元家其他人不會受此牽連。”元隆知釋然地拍了拍崔遠的肩膀,“崔兄,看來我隻能幫你到這裡了。”
“伯父,院正的折子是我讓他遞的,巴哈爾被胡國人帶走,屆時我隻想到虞胡之盟,沒料到此事會變成徐壽陷害您的武器。”崔竹生說。
“聖上修仙以來,奏折十之七八都遞不上去,你不在前朝,不了解也正常。”元隆知寬慰他,“若我不受他這一擊,豈不暴露了甯琅小兄弟?元浩還在禦史台,我會交代好我幾個近臣,隻是行事得迂回些。”
“元弟,你受累了。”崔遠心痛道。
“前路荊棘遍地,諸位小心。”元隆知抱拳施禮。
胡國公主失蹤一事,在事發半月餘的今天,如滾燙的熱油倒進一潭死水,在長安炸開了鍋。禦史台大夫之子與胡國公主的流言蜚語亦是傳遍了長安的大街小巷,最典型的莫過于長安各大酒樓的說書先生,都将原本的故事換成了這段“曠世絕戀”。與百姓們的津津樂道不同,元家因此獲罪,元隆知被革職,閑賦在家。
徐壽沒有善罷甘休,更是将胡國的問責書呈到了皇上面前,皇上震怒,命人抄寫,貼滿長安,以示其罪。
這下連街邊鶴發老翁都在議論元家失勢一事。
“他們欺人太甚!明明是胡國将巴哈爾帶走的!”沈松聽完崔竹生說來龍去脈,氣憤不已,“問責書更是無中生有!”
“事已至此,其餘事情更要萬無一失。”崔竹生說,“我今日來是要告訴你,戶部那邊已經準備好了,這個給你。”
沈松接過,是沈青雲的戶籍。
“王爺的兵也……?”沈松問。
崔竹生點點頭:“守衛營的營長也打點好了,我已經派人去接沈青雲,與他們一起入營。”
他們坐在清然居,窗外是車水馬龍的長安,與一年前沈松初來沒什麼不同。
可偏偏是地覆天翻。
沈松皺着眉頭,心情複雜。
崔竹生看沈松不說話,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劍穗,一個香囊,香囊上繡了一柄長槍,兩支鴛鴦環繞而遊,紋樣難得一見,針腳卻難稱精美。
“曆來都是女子向男子贈予香囊,可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如就讓我這個閑人來浪費時間。”崔竹生盯着桌上的東西,淺淺笑着,“第一次做女紅,跟外面買的還是比不了,怕你不喜歡香囊,又做了這條劍穗,心急之下,竟忘記你不愛用劍。”
“你……”沈松驚訝地看着桌子上的東西,崔竹生手巧,香囊比她自己做的好不知道多少,隻是她沒有想到,他會突然把話挑明。一時間,沈松幾乎聽不到其他的聲音,隻聽見自己的心跳,如鼓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