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清風微涼。加之忽降暴雨,寒意更甚。
但初岚絲毫不覺得冷,反而覺得很熱,越發得熱,猶如烈火在灼燒,那是因為她的血液在沸騰。
十五年來,她終于又一次靠近了那裡。
玄墨閣。
百年來江湖上一個神秘的組織。傳聞在這裡,隻要有相應的籌碼,就能換到任何你想要的東西,武功秘籍、絕密情報,亦或是某個人的性命。籌碼既可以是金錢,這也是大多數人最愛交付的,也可以是秘籍或情報。秘籍和情報的價值,則由玄墨閣評判。當然,交易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做的,必須要有憑證——一塊鑲有“玄”字的墨色的玉,這也是玄墨閣名字的由來。
玉分兩種,以銀線鑲嵌的銀玄玉和以金線鑲嵌的金玄玉。銀玄玉共計十枚,自玄墨閣成立之初便散入了江湖,擁有者既可自己拿到玄墨閣交易,也可以轉贈他人。每年開春,玄墨閣會将回收的銀玄玉再發下去,若前一年有人未使用,則少發一枚。因此,整個江湖中,最多不會超過十枚銀玄玉。
銀玄玉可以轉贈,相對的,玄墨閣也可以拒絕這筆交易。而金玄玉則正好相反,隻能本人使用,但玄墨閣無法拒絕持有者提出的任何要求。無人知道金玄玉究竟有多少枚,它隻會悄然出現在需要它的人面前。江湖中甚至有傳言,那玄墨閣的閣主根本不是人而是惡鬼,否則怎麼會如此清楚那些藏在内心深處的黑暗念頭。
想到這個傳言,初岚輕笑了一聲。現在的那位閣主,倒真是一個魔鬼。她眼光越過窗沿,透過雨簾,飄向斜對面的鋪子。那是一間書齋。因着暴雨,書齋的門半掩着。門旁懸着一塊半掌大的牌子,牌子整體黝黑。若不是她自幼鍛煉,視力極佳,在這晦暗的天色中,根本看不清那裡有這麼一塊牌子。不過上面寫了上面,就完全看不清了。但即使不看,她也知道,那上面必然是一個“玄”字。這是玄墨閣的書齋。同樣的書齋,整個江湖中一共五家,分布各地。每年開春,銀玄玉便是在其中一家發放,依次輪換。
總有人認為,玄墨閣的“玄”字便指這書齋。其實不然。玄墨閣中共有四組,唯獨沒有玄組。書齋雖最為江湖人所知,卻是其所在的硯組中最末的角色。打扮成販夫走卒遊走市井,來打探消息并送出金玄玉的人,才是硯組的核心。
除此之外,另三組分别是筆、墨、紙。紙組是負責訓練新人的地方,有時一些銀玄玉的任務例如刺探情報、盜取物品或是簡單的刺殺,也會交由紙組的新人完成。這些新人若能通過層層考驗存活下來,将有兩個選擇,一個是進入硯組專門收集情報,但硯組人員變動小,進入資格很少。另一個便是成為墨組之一,而這是每年都有機會的。
墨組,隻有七人,也隻會有七人,初一到初七。這七位刺客(注1)是玄墨閣的核心,幾乎負責所有的刺殺任務,包括任務中情報的打探。想成為這七人之一,紙組中的新人需要在年底選擇一人挑戰,殺了他,奪了名字,然後成為他。亦或者,因為意外,缺少了一兩人,由閣主制定人員接任。但對于因此選上的人來說,并非好事,這就意味着年底會有更多的挑戰者将矛頭指向他。每年如此,紙組、墨組拼死或掙或保這七個位置,當真可笑之極。
不對,初岚忽然想到,以那家夥的脾氣,自己不要的,也絕不會給别人,所以現在墨組應當隻有六人。
筆組,是她最為熟悉的一組。原先是負責記錄、整理硯組、墨組收來的情報,彙報給閣主。但随着對于情報的重視,所有的情報開始隻彙報給閣主一人。筆組逐漸成為煉制毒藥和救治傷患的所在。毒藥可以更好地幫助各刺客完成任務,以及被擒獲時自盡。醫術則薄弱很多,畢竟完不成任務,絕大多數人根本沒命回來。
她有時候會想,如果筆組還和最初時一樣,事情是否就會不同。畢竟正是因為前閣主也就是她的父親熱衷于易容成商販探聽消息,才會将情報彙總甚至任務分發的工作交給那個家夥,現任閣主,當年的那位初一。
不,還是怪她。若不是因為她,也不會……
所以,現在,該她來報仇了。
窗外暴雨如注,雨聲落入她耳中,如同沸油一般,讓她的血液愈發沸騰。
因着天氣原因,今日的客棧除了店小二和老闆外,隻有三人。初岚獨坐一桌,另兩人似是同伴,共坐一桌。
那桌有人一直在觀察她。
她當然知道。
初岚還知道觀察她的是一個有四條眉毛的男人,而他身旁的同伴是一位盡管看不見卻比大多數人都看得清的瞎子。
那人看她,絕不是因為她的美貌。畢竟一個形容枯槁的婦人,哪還有什麼吸引男人的資本。他之所以會看她,想必已然猜到自己才是引他來的人。
也不能完全說是她引來的。這個愛管閑事的男人已經有了興趣,她所做的不過是順水推舟,讓他早來了那麼些時日。因為她的身體,已經等不了了。
而她,需要這人引來另一個人。
當年追殺她時,現在的那位閣主派出的也不過是紙組的人。而現在的她還不如那時,又如何能引出更厲害的家夥。所以,她需要一個人,足夠愛管閑事,會因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入蜀,更要有足有的實力,才會迫使玄墨閣派出最優秀的刺客。
那個刺客,才是她複仇的關鍵。
四條眉毛的男人夾起一粒花生米,笑盈盈道:“花兄,你覺得如何才能藏起這粒花生米?”
這個有四條眉毛的男人不用說,正是陸小鳳,也隻有他才會這般愛管閑事。而他的瞎子同伴,自然是花滿樓了。
婦人心知他是在試探自己,神色不變,慢慢飲了一口茶。隻聽花滿樓回答道:“當然是将它放回到這盤花生中。”
陸小鳳依言将花生米放回,再講整個盤子拖到自己面前,說:“而且還要放在自己的面前。我最近聽到了一句話,叫眼皮底下放東西。司空見慣的東西,反而不會有人懷疑。”
“所以你要來這裡?”
“非也,非也。”陸小鳳誇張地晃了晃自己的食指,笑道,“常言這蜀地的姑娘熱情奔放,我當然要來見識見識。”
話音剛落,客棧的門應聲而開。屋外的涼風撈着空隙,立刻襲向了衆人。
随之出現的,還有一位姑娘。那姑娘一襲黑衣,站在門口,同時襲來的寒意仿若不是由屋外,而是從她身上散發的一般,讓人手腳發涼,目光更是被她牢牢凝住。
婦人似被寒意所侵,低聲咳了幾聲。
小二這才回過神來,忙将人迎了進來,回身掩上店門。
那姑娘約莫雙十年華,被雨水打濕的頭發緊緊貼在臉頰上,卻絲毫掩蓋不了她的容貌秀美。尤其是那一雙眼睛,猶如一汪清泉一般透亮。隻可惜美則美矣,卻不見生氣。她的衣服也完全被雨水浸濕,更顯出身姿婀娜。不斷有水順着衣服滴落地面,但瞧她根本毫不在意,掃了店中的三人一眼,選了一個中間的桌子坐下。
“小二,來壺熱茶。”清朗的聲音中,聽不出任何語氣。
陸小鳳輕笑道:“你看,果然有佳人。”
“可是,不熱,涼。”
陸小鳳不理同伴的打趣,拎起酒壺,來到姑娘桌前,翻開倒扣的酒杯,到了滿滿一杯酒,遞到姑娘面前。
“下雨天,熱茶不如溫酒暖身。”
姑娘看着來人一眼,眨了眨眼,繼而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陸小鳳見姑娘如此爽快,大笑道:“好。”然後拎起酒壺,準備再倒一杯酒。卻見那姑娘站起身輕巧巧地接過酒壺,也拿起一酒杯,斟滿酒,盈盈一笑,遞了過去。
“一人喝酒豈不無聊?”
這一笑,猶如雲開月明,秀美中更添幾分靈氣,煞是喜人。陸小鳳也跟着一笑,依言接過酒杯,緩緩地移向唇邊。
在酒杯碰到嘴唇的前一刻,他的手停住了。他看着那姑娘,将酒杯放下,頗為可惜地歎道:“哎,真是白白浪費了這等好看的眼睛,若是能多一抹笑意,或許我真就喝了。”
姑娘将酒壺放下。許是已經預料到了這般接過,她的卻不見任何失望之色,回複了原先冷淡的神情。
“睡一覺會少上很多麻煩。”
陸小鳳笑道:“可是也會錯過很多有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