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情況可能的原因無非有兩個,一是少女以鬼蟬交換說動時夢之幫她離開,二是時夢之發現少女逃走後追了上去。時夢之意不在鬼蟬,因此雲初霁更傾向于第二個原因。
蘇申夜倚在陸小鳳身上,不停地大口喘着粗氣,試圖從那種半夢半醒的狀态中盡快逃離。章平稍稍平複,看清目前狀況,疑問道:“咱們不是安排了守夜的人?怎麼還中了迷藥?”
這同樣也是雲初霁心中的疑問,她之所以迷迷糊糊的睡着,肯定也是迷煙所緻。可是她記得那位苗族少女并沒有接近過篝火。
“這我可以回答你。”時夢之從樹林深處走出,“我隻顧盯着那丫頭,忘記了那隻癞蛤蟆,等發現它在火堆附近時已經晚了。當時我感覺一陣目眩,眼睜睜地看着那丫頭抱起癞蛤蟆跑走,屏住呼吸再去追時已追不上了。”
陸小鳳看見那張清冷的臉上浮現出的一抹自責,立刻安慰道:“這也怪不得你,我們都忽略了那隻蟾蜍。”
章平道:“雲姑娘,我記得當時你毒倒了那隻毒蟾蜍。”
雲初霁點頭,答道:“所以它暫時吐不出毒液,不過我不能确保它不能行動。”
“諸位。”花滿樓打斷了衆人對原委的分析,“逃走的那位姑娘是知道此地的。所以當務之急,是趕緊離開。”
幾人随即醒悟,雲初霁殺蛇之舉,可謂是與那少女結下了梁子。此番選用迷藥,無非是毒物被廢的無奈之舉,等她回到山寨,必然帶着山寨中人殺将回來。
事不宜遲,由雲初霁在林中另選個較為安全所在,其餘人則嘗試迷煙散去後多叫醒幾人,以減少之後轉移的負擔。蘇申夜首先找了受傷最輕的程萬戰,卻發現他的臉上一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無論怎麼拍打也無法令他蘇醒。蘇申夜不由奇道:“他當時不也在守夜嗎?按理說不應吸入這麼多迷藥。”
時夢之搖了搖頭,如她所言,她當時隻注意苗族少女,根本沒關注程萬戰。
“他跟我們不一樣,那姑娘應該是趁讨水喝時将藥粉放進了水壺中。”剛剛轉醒的廣知大師慢悠悠說道,“若我沒猜錯,那藥粉乃是鬼草研磨而成。所謂鬼草服之不憂,原來不過是讓人陷入夢境。執念越深者,越難出來,也越易出來。”
陸小鳳奇道:“大師所言豈不相悖?”
“非也。”廣知大師搖頭道,“執念深者,易陷入夢境。但一旦察覺隻是夢境,那種深刻的執念,亦會促他強迫自己清醒。”
陸小鳳又道:“若無執念呢?”
廣知大師回答:“那自然極易清醒。”
“這麼說來,還未醒來的諸位,不是執念不夠深,就是不夠聰明。”陸小鳳環顧一圈,又将目光鎖定在廣知大師身上,“但大師此刻才蘇醒,莫不是亦有執念?”
廣知大師閉起雙眼,不再作答。
直到半個時辰後雲初霁回來,他們也隻将一個宋丹青喚醒,其餘人依舊陷在夢境中。尤其是範一彪嘴角帶笑,不知是夢中遇到了什麼好事。
雲初霁所選的地方離得較遠,等将所有重傷、昏迷的人連同未用盡的幹柴一并搬過去後,天已大亮。眼下不僅是為了鬼蟬,就是要獲得能從夢境将人喚醒的解藥,也必須趕緊去山寨。但山林危險,亦不能就這麼将傷者丢下不管。商議之後,最終決定留兩人看守,其餘人一并前往山寨。
章平最先舉手:“我留下。我武功低微、腦子也不行,去了山寨也幫不上什麼忙。”
雲初霁當然不信這套說辭,他分明一直在藏鋒。原先雲初霁以為他是為了鬼蟬示敵以弱,卻不想現在說要留下,叫人一時想不明白他的真實意圖。
“我希望花公子能留下。”宋丹青緩緩說出自己的建議,“因為我相信花公子可以保護我們。”
雲初霁看着他,直覺告訴她,原因并非如此簡單。
“好,我留下。”花滿樓一口答應,“也的确應該我留下。”
雲初霁清楚他的意思。若按分組算,時夢之、鄒瑜、蘇申夜各屬一組,的确應從己方三人中選出一個留下。雲初霁為尋真相,勢必要去,陸小鳳好管閑事也一定想去,如此說來留下的便隻有花滿樓。
既已商定,便再無耽擱之理。蘇申夜生怕夜長夢多,趕緊招呼幾人出發。雲初霁落在最後,從懷中掏出幾個紙包交給花滿樓。
“這是我來之前準備的,放在火中點燃即可,一般蛇蟲鼠蟻皆不會靠近,效果應該比香囊好些。”
“好。”花滿樓接過紙包收好。
雲初霁又道了聲小心,才縱身離去。
“橋”如其名,隻是一座橋,連接兩座山的吊橋。過橋後再走約一個時辰,山坳處的村寨終于隐約從樹縫間露出了一角。再往近走,村寨的全貌逐漸展現在幾人眼前。吊腳樓依山而建,錯落有緻,大小規格略有差别,唯有正北邊的那一座最為繁複,不僅大門上有浮雕,房柱上亦有浮雕,且浮雕圖案皆為圓形鬼草。可見住在此房中的人不僅在寨中地位極高,與他們在尋找的鬼蟬亦有密切關系。樓前有一塊很大的空地,此時正有一群人圍在空地一角唱歌跳舞,好不快活。瞧他們怡然自得的樣子,雲初霁不由心中生疑,莫非夜裡逃走的少女還未回來,否則得知有外人入來襲,怎麼可能不做好防備?
“你們來做什麼的?”
一個不算流利的呵斥聲打斷了雲初霁的思索。她尋聲看去,隻見來人是一個約莫十八九歲的少年,膚色黝黑,身形健壯,腰間斜挎着一把苗刀。(注1)他的面容與昨日的少女有幾分相似,懷疑中透着警惕卻無敵意,說明并未将他們當成敵人。
陸小鳳從容一笑,道:“我等是來尋蟬蛻的。”
蟬蛻是村寨尋常用來交易之物,以此為借口,理應不會引起懷疑。果然,少年來回打量幾人一番,喃喃道:“九十九未說會來這麼些人。”
陸小鳳笑道:“那家夥隻顧偷懶,哪管的上這許多?”
此話得到了少年的認可,他點了點頭,正準備引衆人往裡走。便見旁邊樓上飛快跑下來一人,正是之前見過的苗族少女。少女瞪着雙眼,臉上既詫異又憤怒,手指着衆人叫嚷道:“你們竟追到這裡來了!”
少年皺眉呵斥道:“禾離,這是九十九引薦來的客人,不得無禮。”
“禾青,他們就是九十九送來的?”樓上又下來一少年,與禾青年紀相仿,衣服上的紋飾更多,看來地位也略高一籌。他漢話說得比這二人都流利。
雲初霁聽他用了“送”字,微微皺眉,感覺其中并不簡單。而且這等對話明明可以用苗語交流,卻依舊選用漢話,像特意說給他們聽一樣。再看這少年和禾離從同一棟樓下來,可見兩人的關系并不一般。
果然,禾離立刻挽住他的手,半撒嬌半委屈地說:“傍丹哥,就是他們殺了小肆,還弄傷了小巴。”
不等傍丹說話,禾青立刻用苗語訓斥道:“你又不聽祭司的話,跑去跟那條蛇玩。難怪昨夜沒回家,害的我好找。還要想辦法替你瞞住,不讓娘擔心。”
“我……”禾離不敢擡頭面對哥哥,連連往傍丹身後躲。
雲初霁幾人雖聽不懂禾青說的什麼,但瞧禾離的反應便知道不用為殺蛇之舉擔心。陸小鳳趁機說道:“實在是那大蛇兇狠異常,我等為求自保,才不得不對它出手,還請諸位擔待。”
禾青愣了一愣,才明白話中的意思,忙道:“祭司大人早不準她養蛇了,是她不聽,差點害了幾位性命,容我向幾位賠罪。”說罷行了一禮。
禾離見狀氣得直跺腳。
禾青不理自己妹妹,朝幾人做了個請的手勢,說:“族長和祭司已經等幾位很久了,請幾位跟我來。”
雲初霁隻覺奇怪,就算是待客熱情,但這人未免太客氣了些,透着一絲古怪。先前唱歌跳舞的那幫人依舊唱着、跳着,絲毫未受影響,似乎發生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
進入樓内,隻見裡面的陳列極為簡單,僅有桌椅。當中站着一中年男人,穿着較寨中的其他人更為繁瑣,應是禾青口中的族長。角落站着一黑袍白發老婦,正密目養神,連有人進來也沒引起她的注意。
禾青快步上前,小聲說明情況。
族長看着幾人微微點頭,說道:“眼下離蟬蛻殼還有幾天,幾位可以先在這裡住下。”
雲初霁暗道奇怪,這鬼蟬真大有不同,連蛻殼也比一般的蟬晚。
蘇申夜方才一直被陸小鳳搶了風頭,此時搶先搭話道:“那便勞煩族長。”
傍丹拉着不情不願的禾離走了進來,聽得這話,半玩笑半警告道:“我們寨子可被稱為無憂寨,小心多留幾天就不想走了。”
陸小鳳詫異道:“無憂寨?”
族長解釋道:“之前的稱呼,現在都稱我們鬼蟬寨。”
傍丹小聲嘀咕道:“早前也不叫這名。”
族長面色一沉,用苗語訓了幾句,讓他去忙正事,又用漢話囑咐禾青帶衆人去暫住的地方,并說:“幾位一路辛苦,請先去休息,稍後我們擺席宴請幾位。”
一些村寨多有宴請賓客的風俗,幾人知曉推脫不得,隻好應下。陸小鳳先道了聲謝,繼而說道:“我們還有幾位朋友中了禾離姑娘的迷藥,仍在昏迷中。如今誤會已解除,不知可否請姑娘将解藥給我們?”
“禾離!”
在族長面前,禾離也老實了許多,回答道:“我就用了點鬼草粉。”
族長的神色瞬間放松,說道:“不用解藥,過兩日他們就醒了。禾青,你帶上些人,和這位兄弟将他們的朋友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