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沒有機關埋伏,房門看上去也稀松平常。
哪怕是聽了那麼一個故事,雲初霁依然沒有完全打消懷疑。故事可能是真的,但是後面的訊息未必。要想檢驗真假,隻有一個方法,那就是進屋一探究竟。若是那兩人不可信,屋中必定布滿機關暗器。
雲初霁甩出飛镖破開房門,人則稍慢飛镖一步,閃入房中。
屋内沒有機關,隻有一個人。此人稱不上魁梧,反而稍顯秀氣。因歲月增添的皺紋不僅沒有破壞那張俊朗的面容,反倒增添了些許儒雅。雲初霁沒想到玄墨閣閣主竟是這般人物,當即明白師父為何會對此人一見傾心,不過她沒心思多欣賞這人的容顔,而是在防備的同時,餘光瞥向他腳邊的火爐。天氣雖轉涼,卻還沒冷到需要生火。更何況雲初霁察覺進門時,閣主正将一物扔進火盆。那是一個她很熟悉的東西——從苜黎寨帶出的罐子,裝着鬼蟬的木頭罐子。
“你終于來了。”閣主對她的到來似乎并不吃驚。注意到她的目光,閣主微微一笑,頗有耐心地解釋道:“費了好幾種藥換來的東西,可惜用不上,不如燒了。”
烈火噼啪作響,生死關頭鬼蟬依舊安靜,似乎它受鬼草所惑生出七目之時,亦喪失了鳴叫的能力。一如隻顧奉行妻子遺言的仲越濤、順從父親偏心的仲夏、心生埋怨的仲雪、貪圖劍法的韓志鲲、奢望名利的蘇申夜、渴求複仇的吳家母子……甚至于隻求安逸的金乃族長,以及眼前慕求權力的玄墨閣閣主。
雲初霁看着這個人到中年風采依舊的人,嘲弄地笑了,道:“這或許就是你的報應。”
“或許吧。但能多拖一人作伴,倒是不虧。”
一如還是初一之時,狠辣、果斷,言畢、劍出。可如今的閣主到底不是當年的初一,在雲初霁眼中,這一劍太慢了,慢到她幾乎能看清劍的所有軌迹。雲初霁握緊手中匕首,縱身迎上。
人影交錯。
閣主倒地,脖子上多了一道血痕。
雲初霁落定,望着手中的匕首,緩緩道:“師父,我替你報仇了。”而後,收好匕首,轉身出門。
之後才是硬仗,事關生死的硬仗。
一襲紅衣,分外顯眼。果然雲初霁沒走多遠,就遇見了第一個敵人——初六。
雙劍帶着淩冽劍氣先一左一右封住雲初霁退路,而後雙劍交錯直取她面門。雲初霁飛镖既出,兩枚擋住雙劍,一枚直向初六心口,繼而使出梯雲縱縱身一躍,落至初六身後,雙手再出六枚飛镖。哪知初六的雙劍竟如跗骨之蛆繞身而上,那六枚飛镖又和雙劍撞在一處。
雙劍揮舞,劍光閃爍,如繁星璀璨。飛镖頻頻,碰撞不斷,似銅鼓奏鳴。
傳言初五乃玄墨閣劍法第一,交手之後雲初霁卻覺得初六劍法遠勝初五。
突然,腳步聲由遠及近、繁雜有序,是紙衣和紙組一衆。
“麻煩!”
雲初霁和初六餘光看清來人,同時加快攻擊。初六雙劍“十”字交錯,斬向雲初霁。雲初霁以已身為暗器,一頭紮向初六,旁人看去好似自己跳入劍光之中。兩人一觸即分,勝負既定,初六頹然倒下,而雲初霁的衣袖少了一截,胳膊上赫然出現一道傷口。
雲初霁随手撕下一節衣袖,裹住傷口,迎面正對紙組衆人。
紙衣沒有給她絲毫喘息機會,招呼紙組一擁而上。刀、劍、锏、鈎、拐、飛镖、銀針……樁樁件件同時來襲。雲初霁利用各人之間的相互掣肘閃挪騰移避開要害,又甩出飛镖擊退來人。
一次擊退、兩次擊退,三次仍動殺心之人,雲初霁直接飛镖疾出,取其性命。若有心生懼意逃跑的,雲初霁亦不追趕。心有畏懼,即仍留人情,可不殺。紙組衆人,入歧途不深,雲初霁願意多給兩次機會,但除了一人——紙衣。不想紙衣倒是精明,讓其他人先上,自己見勢不對,轉身便逃。雲初霁深知他做了不少惡事,哪會容他逃脫,一枚飛镖脫手而出。飛镖穿過紙組之人,精準穿透紙衣胸膛。
紙衣既死,仍沒吓退接二連三沖上來的紙組衆人。在玄墨閣中,哪怕是紙組亦是每日生死一線,早為殺氣浸染,懼意再濃也比不上日夜搏殺錘煉出的狠勁。逃走之人不過二三,更多的被擊退後再度一擁而上,仗着雲初霁已經受傷,仗着己方人多勢衆,想叫她命喪當場。
雲初霁甩盡身上的所有暗器,又甩盡奪來的所有暗器,最後隻剩一雙手一把匕首。終于,遍地屍體中,隻剩下雲初霁一人站立。紅衣浸滿鮮血,分不清是她的還是别人的。
直至此時,雲初霁才發覺被濃重血腥味包裹的鼻子裡,闖入了些許焦味。她扭頭看去,隻見後方早已被熊熊烈火吞沒,火舌瘋狂舞動,正向她這裡蔓延而來。雲初霁心中一緊,忙算了算時辰,稍有放松。早過了半個時辰,濯筆堂那兩位應該早離開了。她轉回身,在屍體間的空隙,落下第一個步伐。
熊熊烈焰,将天亦染紅。火光中,那襲紅衣亦像是灼灼燃燒的烈火。焚盡舊事,邁向新生。
雲初霁在樹邊停下,又從殘損的衣服上撕下些布條。手、胸、腹、腿幾乎每一處都有傷,或大或小。她簡單止血完畢,回身望去,隻見烈火已吞沒了整個玄墨閣。好在有三裡空地相隔,倒不怕這焮天铄地之火繼續蔓延。
在火光未曾染指到的天邊,隐約露出了一輪月,凸月。
“十一了啊。”
雲初霁起身繼續走,樹枝在她身後層疊交錯,逐漸隔絕那沖天火光。約莫走了半個時辰,雲初霁在一棵樹前停下腳步,用匕首斬下一截樹枝,倚着樹幹坐下,埋頭橫切豎削,細細琢磨。
如此又過了半個時辰,雲初霁放下匕首,擡眼看向某處樹後。
“跟了這麼久,你倒是有耐心。”
樹後轉出一人,眉眼稚氣未脫,約莫十四五歲,黑衣短打,乃是紙組的樣式。
雲初霁輕笑道:“你打算何時動手?”
“你本不會傷的如此之重。”一如面容,少年的聲音同樣青澀,“為何要給所有人三次機會?”
“或許與他在一起久了,我這樣的人也變得心軟了吧。”想到花滿樓,雲初霁的嘴角不自覺地浮現出一抹柔情。
少年第一次看到這般笑容,不由愣住了,心底泛起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隻片刻,又很快重新闆起臉,做出一副兇狠的樣子,威脅道:“你放了我,這次我也放過你。但是,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殺我可不容易。”雲初霁露出狡黠的笑容,伸出手攤開掌心,“若是你能在八月十五,替我将此物送到百花樓,我就信你有這個實力。”
少年低頭看去,目光落在雲初霁的手上,隻覺那手潔白如玉,似能發光,灼得他眼暈。
“此地離江南的确遠,四日是難了些。”雲初霁見他不答,隻道确實為難,雖心中惋惜,倒也不打算強迫。她正欲收回手,不料少年一把将那物拿了過去。
少年不敢再看雲初霁,低頭細細打量剛剛拿到的物什,那是一塊剛剛削好的木闆,表面毛刺已被大緻磨平,摸起來不怎麼紮手,其上簡單地刻着一個字——安。少年莫名覺得氣惱,悶聲問道:“給那個影響了你的人?”
“嗯。替我告訴他,我恐怕要遲到了。”
“知道了。”少年瞬間消失在原地。
終于隻剩下她一人,雲初霁放心的頹然靠在樹上。簡單包裹的傷口處仍有鮮血滲出,全身的傷痛以及幾乎透支的體力讓她近乎連手都要舉不起來。她擡起頭望向天邊,月亮已經完全露出真容,月華如練,皎潔而柔和,一如她心中的那個人。
“一定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