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走了半日。
這一路可把葉疏桐憋瘋了。莫陽寡言少語,往常葉疏桐還能逗着他說話,可今日多了一個沉默的莫書。葉疏桐對莫書有些犯怵,不敢多說一句,生怕他一個不高興,不準她再相随。
不就是少說幾句話嘛,她肯定能做到。葉疏桐正暗自給自己打氣,突然聽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
“他們在這兒!”
葉疏桐循聲擡頭,驟然覺得眼前一黑,一人擋在了自己面前。
此人不是莫陽,而是莫書。他擋在葉疏桐身前,左臂生生被人抓去了一塊血肉,疼得面色煞白。
葉疏桐擡眼瞧去,發現偷襲者自己也認識,正是之前将她綁在船上,要炸死她的三人之一——鮑六。
鮑六死死盯着葉疏桐,眼中盡是怨毒。這招“惡鬼掏心”本可以悄無聲息地取其性命,沒想到這小丫頭片子運氣倒好,身邊這個其貌不揚的人居然能擋住這一下。他的功力不足以再使出一次“惡鬼掏心”,想要再殺這丫頭可要費不少事。
“你還敢來?”莫陽拔劍出鞘,擋在莫書身前。
“不光敢來,還要殺了你們。”刀疤冷笑着和尤可為從暗處走出。三人成合圍之勢将莫陽他們包圍。刀疤看着葉疏桐,眸色森冷,道:“你傷了我兄弟,還想活命?”
“呸,你們不幹人事,還好意思怪别人?”葉疏桐罵了一句,趁圍攏之勢未成直接沖向尤可為。她自诩不是君子,既看出三人不會放過她,倒不如先下手為強。三人中尤可為最弱,從他突破最是容易。
莫陽與她早有默契。葉疏桐一動,他立刻揮劍佯裝刺向鮑六,趁他後退躲讓之時,反身拖住莫書胳膊便往葉疏桐的方向去。
刀疤是什麼人,絕世功夫沒有,偷奸耍滑第一。他早在莫陽揮劍之時便瞧出他們目的,一個閃身趁莫陽不備從他手裡搶過莫書。他隻顧着強人,手正抓在莫書傷口上,痛得莫書發出一聲悶哼。
葉疏桐剛突破尤可為的圍堵,循聲回頭,正瞧見兩方拉扯,沒有再跑,轉而大聲嚷道:“你們不是要抓我嘛。來呀,我給你們抓。”
刀疤哪會輕易為她言語所動,在莫書傷口又重重按了一下,才威脅道:“那好,你不要動,等我們殺了你,就放了他。”
“不準動小姐!”眼見鮑六真往葉疏桐走去,尤可為也再度攔住退路,莫陽急出了一身冷汗。莫書被刀疤制在手裡,莫陽離得再近也不敢動手,隻能朝葉疏桐道:“小姐,你快走!莫要管我們!”
葉疏桐卻是向鮑六邁了一步,道:“我說了,你放了他們,我跟你們走。我葉疏桐一人做事一人……”
“啊嗚……”隻見刀疤捂住鼻子發出慘叫。原來莫書趁刀疤全部注意力都在葉疏桐身上,一個頭槌脫離了他的桎梏。
“快走。”莫書推了莫陽一把。
莫陽一愣,連忙跟上。
刀疤按住血流不止的鼻子,喝道:“攔住他們。”
鮑六恨急了葉疏桐,隻盯着她不放。尤可為見狀隻能舍了現在的位置,上前去攔莫書莫陽。可惜尤可為武功本就不濟,不過一招便被莫陽打退。彼時,鮑六也到了葉疏桐跟前。
葉疏桐臉上又驚又懼,她明明記得上次對付鮑六還算輕松,可這次居然連他的身形都捉摸不到,躲都不知往哪裡躲。難道真的要死了嗎?葉疏桐抱着必死的心與他對了一招,卻發現并不是她以為的那招“惡鬼掏心”。鮑六此時所用招式與身法不僅不配,反有拖累,一旦使出,身形必露。葉疏桐餘光瞥見莫陽趕來,心中更是大定。
兩人心有靈犀,無需多言,一前一後皆向鮑六命門而去。鮑六仗着身形鬼魅躲過兩人攻勢,卻也錯開身位,讓兩人順利脫身。
說時遲那時快,不過須臾,形式倒轉。刀疤眼見落後一步的莫書也要脫身,立刻大喊道:“攔住他。”
鮑六這次不再執着,轉頭去攔莫書,隻等着莫書在手,讓葉疏桐不得不聽他的安排。
莫書知道自己受傷很難脫身,幹脆在鮑六來時一把抱住他的腰。
“你們快走。”
葉疏桐稍有遲疑,很快反應過來,拉住莫陽便逃。身後有慘叫傳來,她埋頭狂奔,死死地按住自己想要回去的想法,更不敢松開莫陽的手,生怕他忍不住轉頭回去。不想莫陽拽着她的手,跑得更快,幾乎是拽着她在跑。
不知跑了多遠,确認沒人追來,兩人喘着氣停了下來。
“小姐,你在此休息,我回去救人。”莫陽立刻就要掙脫葉疏桐的手。他先前帶着葉疏桐跑,是怕她危險。如今到了安全地方,他自然不會放任莫書落在那三人手中。
葉疏桐牢牢抓住莫陽,生怕一松手他便要走,口中罵道:“你傻啊。現在回去,他才危險。我們不去,他就是釣魚的餌,不會有事的。”葉疏桐之所以拽着莫陽逃走,便是想通了此節。那三人為了誘她回去,必然不會對莫書下死手。相反,她若是真聽話乖乖不走,等她死了,那三個不做人的家夥肯定也不會放莫陽他們活路。
莫陽果然停止掙紮,面露糾結道:“那我們不回去?可是……”
“當然要回!萬一等的久了,他們以為他沒利用價值,真殺了他怎麼辦?再說,前輩要不是為了救我,也不會受傷。我是那種有恩不報的人嗎?”葉疏桐眼珠一轉,狡黠補充道,“救肯定是要救的,但得先做些準備。”
“什麼準備?”莫陽知道自家小姐鬼主意多,但大多都是惹事的本事,真不知道她這次有什麼主意。
“你隻管聽我的就是了。”
葉疏桐拽着莫陽往山下走。她記得來時曾見到過一個樵夫,不知現在還在不在附近,又能不能碰見。正想着,遠遠便瞧見一個灰色身影,身後背着竹筐,正是那樵夫。
“大哥。”葉疏桐拉着莫陽快步跑上前。
樵夫背上的竹筐隻比之前多了幾根柴火。他也認出了有一面之緣的葉疏桐,驚訝道:“小姑娘,你們不是走了嗎?咋又回來了?”
“我們大伯不小心崴了腳,走不了路,讓我倆買些藥酒來。”葉疏桐編起瞎話來眼也不眨,“大哥,這附近可有藥鋪?得大些的藥鋪,我大伯挑剔得很,一般藥酒我怕他不滿意。”
“有。”樵夫點頭,掃了眼葉疏桐腰間的玉佩,接着說,“下了山繼續走十裡,那鎮子上有藥鋪,很大,想買什麼都有。”
“謝謝大哥。”葉疏桐甜甜一笑,又道,“還有一事麻煩問下大哥。這山上可有能暫時安歇的地方?我倆一來一回得耽擱不少時辰,今天恐怕趕不到下個鎮子了。”
“這個嘛,倒是真有。”樵夫道,“這地方叫九裡坡,最上面有個山神廟,不知道誰建的,離鎮子遠,不怎麼靈驗,現在很少有人去了。你們暫時歇歇腳應該沒問題。”
“多謝大哥。”
葉疏桐得到答案,道了聲謝,拽着莫陽急匆匆往山下走。
那樵夫站在原地,目送兩人走遠,轉頭往他們來路而去,步履飛快,半點不似尋常樵夫。樵夫走到葉疏桐他們先前被圍堵的附近,确認人已經離開。他沒有停留,繼續往山上走。山上果然有一間山神廟,刀疤他們三人綁了莫書正歇在此處。樵夫在離山神廟還有數十丈時停下腳步,遠遠觀察了會兒,悄然離開。沒有驚動一人,仿佛從來沒有來過。
不多時,一隻鴿子從山頭飛出。
臨近酉時。
有人匆匆拍馬趕來,叫住了雲初霁。很快,那人隻身離開,留下帶來的兩匹馬。
雲初霁和花滿樓同時翻身上馬,也默契地沒有拍馬而去。
“九裡坡?”花滿樓問道。
“自然要去。”雲初霁點頭。
方才來人正是書齋的人。葉疏桐遇到的樵夫亦是書齋的人。他去了一趟山神廟,發現其中的人遠不是葉疏桐和莫陽能夠對付的。除了已知的刀疤三人和被綁着的人外,廟中還有一人。那人身形詭谲,若非樵夫出身紙組且擅長身法,差點察覺不了。可他也僅僅是察覺而已,他無法看到那人,更無法确認那人是誰。他清楚葉疏桐和齋主的關系,不敢有遲疑,立刻飛鴿傳書通報。耿掌櫃反應極快,快馬加鞭派人攔住雲初霁告知此事。
雲初霁心思微動,卻是話風一轉,道:“隻不知另一個來找我們的,是否也是為了此事?”
話音剛落,伴着銀鈴般的笑聲,樹葉中露出一張人臉,面目清純至極,眼波流轉間卻是不甚言說的嬌媚,引人不禁想去探究。若是陸小鳳在,定能一眼認出,此人就是他正在尋找的女子。
“我來找你,也是為了救人。不過是另一位。”女子聲音如夜莺婉轉,隻見她秀口微張,輕輕吐出三個字,“陸小鳳。”
“陸小鳳惹下的麻煩,我可不一定能解決。”雲初霁不準備答應她。
“我知道你是不相信我。”女子雙手撐在樹枝上,向下俯視,“你可以去找人确認。可是隻怕這麼一耽擱,兩個人都活不成。”
“你也說是兩個人。”雲初霁擡頭與之對視,“可我隻有一人。”
“但你們有兩個。”女子伸出食指依次點了下雲初霁和花滿樓,“你救你的哥哥,他救他的妹妹。不就成了?”
“兵分兩路,的确是個好主意。”雲初霁不懷疑陸小鳳的确出了事,但她懷疑這女子目的。明明有兩人,卻句句隻點她,這女子分明是為她而來。而山神廟那邊,若她猜測無誤,恐怕也隻有她能輕易對付那詭異身法。雲初霁先附和,話到一半轉而道:“花滿樓,你跟這位姑娘去。我先去山神廟瞧瞧。”
說罷,雲初霁縱身離開。
女子不過一眨眼,那裡隻剩下了一匹背上無人的馬。她目光移向被留下的花滿樓,柔聲道:“雲姑娘真是狠心。若是我,可舍不得将花公子留給别人。”她輕輕一笑,從樹上一躍而下,放着另一匹馬不管,直接坐在花滿樓身前,軟若無骨般順勢往他懷裡靠,口中嬌聲道:“有勞花公子帶我。”
“姑娘坐穩。”花滿樓伸出兩指抵住她的肩,而後縱身躍到雲初霁留下的馬背上坐好,方才道:“請姑娘帶路。”
女子輕哼一聲,也懶得再作妖,一揚缰繩,縱馬而去。
“你跟好了。”
第二日,猛虎堂。
自知曉有人要來猛虎堂救人,那幫閑得無聊的家夥早散守在了各處,想着能不能搶在堂主之前抓住來人,也好讨個功勞,混點銀錢或是混點酒喝。大門有,各個小門有,甚至連牆角也有。這幫人無拘無束慣了,便是守人也沒個正形。到了清晨,原先守在大門的人便少了近半,隻剩下了十個。這十個也困了,歪七扭八或靠着牆、或幹脆躺在地上,耷拉着腦袋不時打着哈欠。
不知何時,這十雙幾乎要被眼皮蓋住的瞳仁裡,映出了一個人。
那女子不負責任的很,将花滿樓帶到猛虎堂附近,撂下馬便走了。花滿樓猜到陸小鳳肯定就在此處,卻不知這是哪裡,隻能往前走。察覺前面有人,花滿樓翻身下馬,步行上前,禮貌問道:“打擾了,請問陸小鳳可在?”
十人臉上的疲憊早在看到花滿樓的瞬間一掃而空,一個個站了起來。一個指着門上牌匾,笑道:“你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這是猛虎堂!是給你找人的地方嗎?”
另一人嗤笑道:“一個瞎子,哪看得到這是哪兒。”
他們當然猜到了眼前這個瞎子的身份,可那又如何?花家再有錢,也輪不到他們去借銀子,他們不在乎得不得罪。而花滿樓這個人,是高手不假,卻不是叫人望而生畏的絕頂高手。若是雲初霁也在,他們還要掂量掂量,單一個花滿樓,他們還沒在怕的。有幾個想到江湖中傳聞,有些擔心萬一真傷了他,雲初霁會來尋仇,轉頭再想到背後便是堂主,又瞬間有了底氣。有堂主在,哪怕雲初霁真來了,又算什麼?
花滿樓也不惱,仍客氣道:“諸位既然不願告知,可否容我進去問問主家?”
“你以為猛虎堂這麼好進的?”
伴随着最後一個字,“噌”的一聲,長劍出鞘,霎那間變幻數招。劍光閃爍躍動,直刺得人睜不開眼。此劍乃是時亮的絕學,劍光亂人眼之時,也是此人命喪之時。可惜,他出手時忘了一點,他的對手是個瞎子,他剛剛嘲笑過的瞎子。
花滿樓用折扇輕松接過劍招,揮袖将人擊飛。
緊随而來的是一隻飛镖。
飛镖來勢洶洶,但相較雲初霁所使出的還是弱了許多。
花滿樓雙指輕松夾住飛镖,甩向第三人的刀。刀碎,人退。
“一起上!”用暗器的第二人一聲大喝,十個人一擁而上,連沒了刀的第三個人也揮出了拳。
飛镖、劍、刀、雙鈎、短匕、雙拳,不盡相同的武器接連而至。花滿樓手中折扇時展時合,身影翩飛,所有攻擊不是被擋住便是落了個空。
九個。
花滿樓察覺有十人,卻隻有九人攻擊了他。還有一人未動,不過也快了。花滿樓袖袍翻飛,将來勢洶洶的一拳連帶着那人一起摔飛了出去。
第十人終于動了。
聲音很悶,當是很重的武器。
的确是很重的武器,是鐵錘,足有一百五十斤重的鐵錘。拿鐵錘之人名為黃百斤,因他鐵錘重于百斤而得名。他自認力氣乃是天下第二,第一的當然是單手能舉起兩百斤的杜仲杜堂主。
黃百斤揮着鐵錘直擊花滿樓面目,心中還在可惜,這麼一張俊臉就要在鐵錘之下變成肉泥。他的惋惜沒有持續多久,因為他的鐵錘被兩根手指擋住,再進不了分毫。
是靈犀一指。
但他手有一雙,錘也有一對。黃百斤另一錘緊跟着揮下。
比他更快的是一隻袖袍,白色的袖袍。
黃百斤還未反應過來,已被白色全然籠罩,繼而隻覺身體一輕,連人帶錘仰面朝後直直飛了出去。
這就是流雲飛袖嗎?
後背重重摔在地上時,黃百斤還在發懵。他半坐起來,看向門前唯一還站着的人。男子長身玉立,神色依舊溫和。因他性情謙和,也因他身邊那兩個更耀眼的人,倒叫人忽略了一個事實。
花滿樓,一點也不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