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葉疏桐問出一個字,又怕驚擾了正在調息的雲初霁,趕忙住了口。
“沒事了。”雲初霁取出一個藥丸塞入鐘鳴口中,又将金瘡藥遞給葉疏桐,示意她給莫陽上藥。
莫陽哪好意思讓自家小姐幫忙,除了實在夠不到的後側紅着臉受了,其餘地方都躲到一邊自己上了藥。
葉疏桐閑着沒事,飛快将這些時日發生的事情盡數告知,包括莫陽的舅舅莫書。至于莫書如今的下落,據莫陽所言,葉疏桐逃走後他就暈了過去,再醒來就不見了莫書。不知是順利逃脫,還是慘遭毒手。
說話間,一隻白鴿飛進門,落在雲初霁手上。雲初霁取下竹筒打開一看,登時變了臉色。
“你們好好養傷。”話音落下,雲初霁縱身出門,身影徹底消失。
自花滿樓闖猛虎堂已經過了兩日。
如今是第三日清晨。
這裡與先前區别不大,隻是多了一個被困的人,和幾個空酒壇。那十二人依舊以奇怪的陣勢坐着,絲毫不受四溢的酒香影響。
多的人是花滿樓,他坐在陸小鳳身邊,右臂簡單纏着一層紗布。陸小鳳同樣沒受酒香影響,端坐着看向正喝酒的杜仲。經此一遭,他終于明白了杜仲要釣的是哪條“魚”。
“你實在不應該用雲丫頭來擡你的勢。”
“不應該?”杜仲睨了他一眼,語帶輕蔑,“她不過搗毀了一幫隻敢在陰暗角落穿行的老鼠,頂多是有些厲害的貓,如何比得上真正的猛虎?相反,她應該感謝我。輸給我,她不丢人,還能少一些窺伺的目光。”
“要我感謝你,也要看你受不受得住。”
與三日前的喧鬧不同,雲初霁來的無聲無息。直至她開口,才有人發覺庭院正中多出的一襲紅衣。
杜仲面色一僵,很快又舒展開來。
察覺他神色的變化,雲初霁說道:“你是不是覺得就算我能悄無聲息地出現又如何?不是還因為你的布置不得不顯露身形?”她不是多話的人,除非她認為有需要說的理由。
話音落,雲初霁輕輕邁出一步。
彷如一個信号,那十二個人瞬間動了。
一劍出,剩下十一劍緊随而至。劍勢勝如萬劍。
這十二劍比對付花滿樓時更快,快得聲音都連成了一個。
或者,這本來就是一劍。
雲初霁認得這劍陣。此為歸元劍陣,亦為萬劍劍陣,一似萬、萬如一。其速如一,便是再多劍、再多劍手,都似一柄劍毫無遲滞。其勢如萬,僅十數柄劍即能有萬劍之威,氣貫長虹。想要出陣,須先破陣,否則便是一時取巧得脫,也會被劍陣再度纏上。而破陣之法有二,一為超其速,二為勝其威。雲初霁打算選的,自然是于她而言更容易的一種。
似乎早知雲初霁的打算,劍陣逐漸加快。雲初霁也同樣加快。但她不是被動跟着加快,而是主動成倍加快,最後被裹挾着不得不越來越快的反而成了劍陣。十二名劍手因不斷提速,臉上皆浮現出不自然的紅暈,顯然已經到達了極限。
隻聽“碰”的金石撞擊聲,十二名劍手同時倒飛出去,随着人和劍一起飛出的還有十二枚飛镖,向着劍手右臂而去的飛镖。
歸元劍陣破。
迎接雲初霁的,是一隻拳。
杜仲的成名絕招——猛虎下山。
此招出拳極快,眨眼間離雲初霁隻剩不足一臂之距,以摧枯拉朽之勢,幾乎下一瞬便能穿胸而過,一擊奪命。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雲初霁伸出兩指,瞬間點在杜仲的拳上。
沙包大的鐵拳和細蔥般的兩根玉指。
時間似乎這刹那靜止。
下一瞬,杜仲的右臂寸寸裂開,骨頭盡碎,血肉模糊。杜仲慘叫一聲,連連後退。
雲初霁仍保持雙指伸出。
是靈犀一指,又不止是靈犀一指。
還有,驚濤劍意。
雲初霁緩緩收回手,暗道好險,面上卻是波瀾不驚。
“都是右臂,很公平。”花滿樓右臂受傷,她就廢了杜仲和十二劍手的右臂。
杜仲疼得滿頭大汗,他臉色煞白的看向雲初霁,眼中再無絲毫輕視。
“那麼我就帶走我的朋友了。”雲初霁掃了一眼陸小鳳,再度看向杜仲。她的言辭很肯定,毋庸置疑的肯定。
杜仲明白她的意思,從懷中掏出解藥,遞了過去。
雲初霁接過藥瓶,先打開确認無毒,才将解藥遞給陸小鳳。
三人堂堂正正從大門出了猛虎堂,無一人敢阻攔。
隻剩下自己人,陸小鳳的舉止松快了不少。他饒有興緻地打量着雲初霁,說道:“那四個月你不僅是在養傷。”
“嗯。稍費了點功夫研究了下驚濤劍法。”雲初霁點頭。她既決定不再孤身一人,自然要做些準備應對之後的麻煩。可她沒想到,與她在一起,花滿樓要應對的危險比她設想中的更多。
陸小鳳則倒吸了一口冷氣。武功不止看努力,亦看天賦。雲初霁短短四個月便能将匆匆見過的驚濤劍法融會貫通甚至完全化為己用,不需用劍即能使出劍意,這是何等的天縱奇才。
雲初霁沒空管陸小鳳的驚訝。她擔憂地觀察着花滿樓的手臂,伸手去解上面的紗布。
“傷得可重?用了什麼藥?”
“你與我來。”花滿樓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拽到一邊。
陸小鳳了然地歎了口氣,自覺地又走遠了些。
雲初霁察覺他面色不佳,以為他擔心葉疏桐他們安危,解釋道:“你放心,葉疏桐沒事。莫陽受了點傷,但無大礙。”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花滿樓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情緒,才說,“你可還記得你答應過我,要珍視自己的性命。”
“記得啊。所以我不是沒事嗎?”雲初霁知道今天有些冒進,但既然結果是好的,也不算違背諾言。
“是,現在沒事。但是隻差一點,一點!”聽她語氣輕松不以為意,花滿樓強壓下的火氣一下子竄了起來,“你是很強,你很厲害,可你能不能别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雲初霁第一次面對花滿樓的怒火,不由一愣,突如其來的委屈讓她不由紅了眼。她别過頭不去看花滿樓,口中嗫嚅着抗辯道:“我沒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沒有?你明明打退了他們,也提前察覺到了杜仲動作,但在那種緊要關頭,為什麼非要先同時傷了那十二名劍手不可?你就沒有想過會把自己置于何等險境?操控十二枚飛镖同時傷人的确厲害地很,可要耗費多少心力?萬一真的就差那麼一點……”花滿樓還記得聽到那拳風時,他的心都被拽到了嗓子眼,從骨縫滲出的驚慌瞬間漫過全身,比他自己直面時更甚。他是真的怕,好怕,怕以後永遠聽不到她的聲音,怕以後永遠觸摸不到她身上的溫熱。察覺自己有些失控,花滿樓呼出一口氣,壓抑下因過分害怕導緻的憤怒,聲音卻因為情緒的波動更加顫抖:“你是厲害,的确厲害。可你能不能不要在那種時候還要逞強……”
“逞強?你說我逞強?”雲初霁的聲音猛地拔高。他害怕,難道她就不怕嗎?他難道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怎麼可以将她的害怕歸結于逞強?雲初霁看着這個讓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剛剛被她壓下去的想法再次浮現。或許她可以不用再糾結,或許她可以不用擔心自己再連累到他。
“我……”察覺自己食言,花滿樓往前近了一步,試圖辯解。
雲初霁卻是後退一步,沒給他說話的機會,道:“我本就是個愛逞強的性子。既然你不喜歡,那我們……我們……”後面半句話似有千鈞重,壓在唇邊令她張不開嘴。直到現在,她才清楚知曉自己有多麼舍不得,甚至于連說出那個詞都做不到。可縱使舍不得又如何,他既不喜歡,那她又何必非湊在他身邊,還平白給他添了諸多麻煩。雲初霁深深地看了一眼花滿樓,縱身離開。
花滿樓追上幾步,又陡然頓住。身後響起陸小鳳的聲音。
“不追嗎?”
花滿樓搖頭,歎道:“她若不想,誰能追上?況且,我當下情緒不穩,便能追上,怕還要惹她不快。”
陸小鳳輕聲歎息,沒有再勸。這兩人的感情糾葛,他作為外人多說無益,反而是杜仲叫他更感興趣。若不是雲初霁武功有所精進,這次在猛虎堂,就算順利破了劍陣,恐怕也難逃杜仲那一拳。花滿樓對陣時,陸小鳳便隐隐有所察覺,待到雲初霁之後,他已能确認劍陣與杜仲,一測身法二試内力,但凡一個稍遜,便是死局。這番布置,像是專門針對雲初霁。隻是不知是杜仲特意尋來的這十二劍手,還是有人特意将這十二人送到杜仲身邊?
當夜。
葉宅。
雲初霁悄然落下,輕輕敲響房門。不多時,房門打開,葉吟風出現在門口。這次見到葉吟風,雲初霁感覺她更加頹然,是那種事到如今無力改變的頹然。而葉吟風開口的第一句話,也證明了她的猜測。
“你也是來向我确認的嗎?”
雲初霁沒有回答,轉而問道:“莫陽來過了?”雖是問話,她說的卻很肯定。
“的确是我害了莫陽爹娘。”葉吟風垂下眼睑,面有自責。
“我想問的不是這個。”雲初霁搖頭。查了這麼久,“決命判官”仍藏在迷霧中,讓人窺探不清。她這次從葉疏桐口中得知葉吟風曾被“決命判官”威脅過,所以才會找來問問線索。雲初霁問道:“聽說,你第一次見到莫陽爹娘時,曾去南直隸打算報官,卻在衙門口叫人攔住。我想問你,攔住你的,長什麼樣?”
葉吟風看向雲初霁,吐出的字恍如驚雷。
“那人,是朱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