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霁不想聽他的辯解,直接問道:“他怎麼處理的屍體?”
“化屍功法。”刀疤認為雲初霁就是那個朋友,既然說了這麼多再隐瞞也無濟于事,回答得很幹脆。
“化屍功法?”雲初霁挑眉,她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功法,“你見到了?什麼樣?”
刀疤搖頭,道:“他說是不傳之秘,隻留下了已經拜師的鮑六。不過我們回去時,屍體的确沒了,鮑六臉色也不太好,像是被吓到了,想來是挺恐怖的。”
雲初霁想了想,問了最後一個問題:“那個關帝廟在哪?”
刀疤說了一個地點。
雲初霁信守承諾,放過刀疤和尤可為。臨走不僅重新鎖上牢房門,還替牢房裡的其他人解了迷藥。
聽着耳邊逐漸恢複的聲響,看看挂在門上的鎖,刀疤第一次覺得這個牢房這麼叫人安心。
到了關帝廟,雲初霁很快找到了馮赢被殺的地方。青青綠草中,唯有那片草完全枯萎,滿地焦黑。
她湊過去,俯身嗅了嗅,眉毛微挑。果然不是什麼化屍功法,而是化屍水。
連屍體都沒了,這條線,算是斷了。
當年的四個捕快,如今隻剩下一個何逸生。雲初霁和何逸生打過照面,知道從此人口中很難了解什麼。如此,隻有一個去處——莫家村。花滿樓和陸小鳳應當也會去那兒,隻不知道他們是否能找到所謂真正的莫家村。
是了,花滿樓也會去。
雲初霁突然覺得心裡堵得很,那種委屈生氣再度湧了上來。哪怕冷靜下來,明白花滿樓是擔心她,可一想到他居然朝自己發火,她還是氣的不行,真恨不得再也不要見他。
如此正好,不見他,便不用擔心自己會給他帶去麻煩。
可真要說不見,又難免挂念。莫家村怕是沒有想象中簡單,花滿樓貿貿然去了,也不知會不會遇到什麼危險。
夕陽西斜,天幕的金色逐漸熱烈,像是燃起了熊熊烈火。同樣灼烈的,還有雲初霁反複不定備受煎熬的心。
莫家村三面環山,村中百十餘戶人家多為良善之輩,處荒僻之地卻無避世之心,遇往來行商借宿皆會熱情款待。十八年前,也曾是安逸、祥和又不失熱鬧之處。然而慘劇之後,世人多有避諱,再不往來,鄉道逐漸為雜草覆蓋。風吹日曬之下,村中屋舍也多成了殘牆斷瓦,偶有幾間稍好,僅門窗損壞,多的甚至連屋頂都已倒塌,野草一直蔓延進廳堂之中。
整個村中雜草最少的,居然是埋葬了所有村民的墳地。并非怪力亂神的原因,而是何捕頭覺得整個村子的人死的太怨、太慘,将他們屍體收斂後特意找道士做了法事,又特意處理了這塊地,以免他們入土後還受蟲蟻侵擾。
花滿樓俯身,撚了些土放在鼻尖輕嗅。
“硝石、硫磺。這何捕頭還真是舍得。”
陸小鳳站在一邊,目光一直落在不遠處的房屋之上。這些房屋與他耿耿于懷的“夢”中的幾乎一般無二,隻除了殘破了許多。好似他“夢”中的,是這些房屋十八年前的樣子。聽到好友的話,陸小鳳收回目光。
“花滿樓,我們在這兒整整兩天了。你說,這裡真的隻有我們兩個嗎?”
花滿樓搖頭,道:“我隻聽到了我們兩個人的聲音。”
“所以……你覺得這兒真的隻是一個普通的荒村嗎?”
無需花滿樓回答,陸小鳳知道他的答案必然和自己一樣。這裡絕對不是普通的荒村。無論是那個怪異的“夢”,還是自進村以來心中隐隐的不安,都表明這個村子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恰在此時,遠處有人聲傳來。
“像這種廢棄的村子,最吸引那些山野精怪。等你晚上睡着了,那些精怪就從角落裡鑽出來,用長長的指甲劃開你的肚皮,挖你的……”
“啊!閉嘴!你别說了!鐘鳴你這個王八蛋!我就不應該管你,讓你一個人在那個破廟裡自生自滅。”
來人正是葉疏桐、莫陽、鐘鳴三人。
鐘鳴聽到葉疏桐罵他,非但不惱,反而嘴角的笑意更深,辯解道:“我這兒不也是好心嘛。這村子……”
“閉嘴!閉嘴!閉嘴!閉嘴!”葉疏桐捂住耳朵,強硬地打斷他的話。
陸小鳳認出來人,朗聲叫道:“疏桐丫頭!”
葉疏桐隻以為又是鐘鳴說話,捂着耳朵不斷搖頭。
“閉嘴!閉嘴!閉嘴!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莫陽循聲看去,連忙拽了拽葉疏桐的胳膊,示意她往前看。
“小姐,是花公子和陸公子。”
葉疏桐擡頭,看到花滿樓的瞬間快步跑上前,抓住他的衣袖。緊繃的心弦一下放松,聲音因害怕和慶幸帶上了些許哭腔。
“七哥哥,你們在這兒太好了!這個地方好吓人。”
“知道吓人還跑來!”相比責備,花滿樓語氣更多的是擔憂。
“我不是……”葉疏桐吸了吸鼻子,眼底隐隐有淚花閃過。
“花兄,這次我可支持小疏桐。”陸小鳳解圍道,“哪有明知和身邊人有關系,卻當縮頭烏龜的道理。”
“沒想到你這家夥居然還會說些中聽的話。不像這個壞家夥!”說到最後,葉疏桐不忘瞪了鐘鳴一眼。
鐘鳴嘴角笑意更濃,似乎這一眼并非埋怨而是贊賞。他抱拳一禮,道:“花公子,好久不見。陸大俠,久仰大名。”
“七哥哥,你不知道這家夥多壞。”葉疏桐拽了拽花滿樓的胳膊,正要告狀。忽聽他倒吸了一口涼氣,連忙垂眸看去。待看到手臂上的紗布,當即叫了起來:“七哥哥,你受傷了。”
“無事,小傷而已。”
“誰傷的你?到時候讓……”葉疏桐這才發現少了一人,開來回打量,“七……初霁姐姐不在嗎?”
“嗯。”花滿樓面色稍沉。
葉疏桐不明緣由,但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正無措間,她聽到鐘鳴輕哼一聲。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沒有自己的事要忙?”
葉疏桐下意識反駁道:“誰說我沒有自己的事?我在忙的就是自己的事。”
“是是是,葉二小姐最舍己為人了!”敷衍地說出誇獎的話,讓鐘鳴的語氣顯得更加陰陽怪氣。
“果然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好話也說的這麼難聽。”葉疏桐嘴上抱怨,心中卻是松了一口氣。虧得鐘鳴插科打诨,本來有點僵住的氣氛終于松快不少。再看鐘鳴,她突然覺得這個讨人厭的家夥偶爾也挺順眼的。剛産生這個念頭,她就瞄到鐘鳴嘴角的笑意,頓時心中火起。這家夥,果然還是讨人厭。
三人來時已經夕陽西下,聊了這麼一會兒,天色已黑,尤其現在墳地邊,更覺得周身冷飕飕的。
這兩天,陸小鳳和花滿樓都是尋了間稍好些的屋子各自休息。屋子能稍稍擋點涼風,但床上的被褥早就污穢不堪,自然是沒法睡的,隻能找個還算幹淨的長凳或是木闆靠着休息。
新到的三人沒有更好的方法,隻好有樣學樣,各自選了屋子。葉疏桐心底害怕,可就她一個姑娘,找誰同屋都不合适。幸好這幾間稍好些的屋子離得都不遠,她才稍稍安心。她等了等,确定花滿樓回了屋,快速溜到陸小鳳房外。破損的門起不了什麼阻攔作用,她一邁步便走近了房中。
“陸小鳳,我問你,七哥哥和初霁姐姐怎麼了?”葉疏桐壓低了聲音,“他們不會……”
“放心,沒你想的那麼嚴重。你家七哥哥是在跟自己怄氣。不過嘛……”陸小鳳稍稍賣了個關子,待葉疏桐急得瞪大了雙眼,才繼續道,“隻要你家初霁姐姐往你七哥哥面前一站,什麼都不用說,他就好了。”
對耳力極好的人而言,破損的門窗阻擋不了太多的風,同樣也阻擋不了說話聲。兩人的低語随着夜風飄進花滿樓耳中。他輕輕歎出一口氣,陸小鳳說的不錯,他的确是在和自己怄氣。氣自己為何說重話将她氣走,以緻完全沒了她的消息。不知她身在何處,更不知她平安與否。
夜色漸深。
偶有風吹過,撞得破損的門窗獵獵作響。
撞在花滿樓窗戶上的風聲比别處更響一些,像是混雜了其他聲音。花滿樓端坐長凳之上,輕輕歎了口氣。這聲音并非他熟悉的那個聲音。
窗台上多了一個人,正是半路将花滿樓帶去猛虎堂的那位姑娘。她那雙玉足抵在牆邊,手托下巴,眉眼間難掩失望,也歎了口氣,道:“我還以為花公子深夜未眠是特意等我,沒想到是我會錯了意。既如此,那我也不便留了。”她作勢要走,見花滿樓沒有挽留的意思,又重新坐回窗台上,道:“你想我走,我偏要留,”
“請便。”
那姑娘似是被花滿樓這無所謂的态度惹惱,眼珠一轉,威脅道:“我走了,你最想知道的消息可就沒了。”
“我想姑娘不會平白無故地給我消息。”花滿樓面色如常。
“那是自然。我肯定要先收報酬才行。不過嘛,我想要的報酬對你而已很容易。”那姑娘從窗台一躍而下,彎腰湊到花滿樓身前。發絲随着她的動作垂下,正好落在花滿樓鼻前,輕輕撩過他的鼻尖。她擡起手,纖長的玉蔥輕輕抵在花滿樓心口,紅唇湊在他的耳邊,吐氣如蘭,道:“我要你心底留一塊給我。”
“姑娘請回吧。”花滿樓不動如山。
“沒意思。”那姑娘猛地直起身,面露委屈,嬌嗔道,“此間就你我二人,絕無第三人知曉。花公子連說句假話哄哄我都不願嗎?”
“可我知道。”花滿樓的态度絲毫未變。
“沒想到花公子竟如此不知變通。”那姑娘似乎失了興緻,從窗口一躍而出。
整個村子已完全淹沒在夜色中,唯有門窗吱呀作響的聲音宣誓着它的存在。
那姑娘行了數步,突然停下,目光落在牆角陰暗處。
“我怎不知陸大俠有聽牆角的癖好?”
陸小鳳從暗處轉出,嘴角含笑,輕輕搖頭:“非也。除了姑娘翻窗的聲音,我這裡什麼都聽不到。”
那姑娘輕哼一聲,道:“那你躲在這兒做什麼?”
陸小鳳依舊笑得從容,道:“當然是知道姑娘要來見我,特意在此相候。”
“真是笑話,我若是見你,為何不去找你。”
陸小鳳笑着反問:“若姑娘不是為了見我,為何偏偏選你最打動不了的那位?”
“呵。”姑娘齒間發出一聲輕笑,走到陸小鳳身邊,擡手輕拍他的臉頰,“有時候太過自信,可未必是好事。”
陸小鳳去抓她的手,卻抓了個空。眼見她的身影逐漸與夜色融為一體,陸小鳳連忙開口:“你我多次相見,這般有緣,姑娘可願告之芳名?”
“魅兒,你可喚我魅兒。”聲音逐漸遠去,消散于風中。
直到徹底看不清身影,陸小鳳才回過頭去。
那邊,最上面破了半截的木門半敞着,花滿樓正站在門邊,笑道:“第三晚才等來人,倒不枉你非要住在這兒。”
陸小鳳嘴角挂着笑容,道:“看花公子的神情,想來是有了進展。”
花滿樓嘴角微揚,輕輕點了點自己的鼻子。
魅兒在甬道中穿行。兩旁燭光從她的臉上閃過,忽明忽暗。
甬道盡頭有三間門。
魅兒推開其中一間,正要進去,突聽身旁的門吱呀一聲。
“這麼晚你見誰去了?”
“當然是去添點樂子。”魅兒捂嘴輕笑,“你不是最喜歡樂子?”
“希望這次的樂子不要太無聊。”屋内人也笑了起來。
很快屋内再度陷入沉寂。
魅兒的目光順着敞開的門落入房中,唇角輕啟,語帶憐憫。
“可憐人呐。”
屋内那人坐在桌邊,燭光打在他的側臉,半張臉幾乎都隐在黑暗中,唯有眼角的那道疤最為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