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趙霁病遁的時候,距離他并不怎麼遙遠的皇城内正經曆着一場不怎麼激烈的撕比。
一大早,四個二府大臣先是去東門等候宣召,接着被帶去了福甯殿。
去福甯殿的路上,曾布落後幾步,悄悄湊近平日比較親密的許将道:“昨天咱們不是看到一頂轎子去了後宮,出宮時我留意到門旁聽着馬車是端王府的馬車。”
都是人老成精的千年狐狸,許将一點就透:“這時節,端王進宮?”
曾布的聲音更低了:“也許——是太後召?”
許将微微擡頭,瞥了眼四周,确定二人和其他人尚且在一個比較安全的距離之後。目不斜視“你老眼昏花,做不得數。”
這種話題本就忌諱,皇帝正值盛年,又膝下無子。
所以這事一直都是衆人默認的禁忌,誰提誰倒黴那種禁忌。就算四下無人,許将也不願多談。
但曾布并不領情,皺眉拉扯許将:“你才老眼昏花!”
走在二人不遠處的蔡卞一直都能聽到身後二人的話。在曾布動作大了許多之後,回眸出聲提醒:“慎言。”
曾布也意識到自己聲音過大,立刻閉嘴。
走在最前面的章惇其實也聽到了隻言片語,冷冷回首,瞥了其他三人一眼,思及端王平時行徑,眼神裡露出了毫不遮掩的厭惡。但是也沒多說什麼。轉頭帶頭邁入宮門。
四人進殿之後,發現并沒有皇帝的身影,反倒是大殿挂上了垂簾。
看到這情形,四個人心裡都是一頓。
向太後端坐在簾後,看到四個人都進來了,才慢慢開口:“皇帝薨逝,沒有子嗣,所以老身請諸位商議。”
章惇想到剛剛許将和曾布提到的端王,根本顧不上君臣利益,甚至連恸哭的樣子都來不及做。高聲道:“那依典禮,簡王乃陛下母弟,當立。”
此時節,年齡合适的王爺中隻有申王,端王,簡王。
申王眼睛有病,端王這人,章惇想到他平日行徑都生理性厭惡。簡王自然是再理想不過的。更何況簡王是當今皇上一母同胞的親生弟弟,在身份上也合适。
從向太後說商議的時候,曾布和許将就想到了昨天宮門外的端王府馬車,當今皇帝都是向太後親選。向太後再選一帝王也無甚不妥。再說人已經被向太後從他們眼皮子底下溜過遍了。向太後的意思幾人又怎麼會領會不到?
不過是要他們先開口推舉端王罷了。
曾布正要去做太後的貼心小棉襖,就聽到章惇直愣愣地把簡王給扔出來了。這脾氣,薅都薅不住。
曾布知道章惇楞,卻沒想到他要楞到這種程度,太後都明示人選了,他還要頂風上。
向太後穩坐後宮這麼多年,脾氣涵養都是一流,哪怕被人這麼頂撞,都沒有便顯出絲毫不蠻。語氣更是四平八穩,拒絕地十分幹脆,理由也很恰當:“申王以下都是神宗的孩子,申王眼睛有疾,立次子端王吧。而且先帝也說了端王有福壽,也是個體貼孩子。”
二府四人,蔡卞不辨神色,曾布和許将兩個人低頭沉默。隻有章惇,不滿兩個字幾乎就要刻在臉上。
端王趙霁,那是誰?花名在外,什麼花玩什麼的主。
一天三頓告狀的奏折吃着,都照玩不誤,那能是個什麼正經的好東西?
章惇扶牆都不服端王,梗着脖子就要繼續戰鬥。卻一時不查,被身後神色莫測的蔡卞狠狠拉了一下袖子,拽到後面。
曾布和許将看準機會立刻,齊齊高聲道:“皇太後聖旨極允當。”
這事就算是這麼定了。
接着傳人一通報,皇帝薨逝。
等流程的時候,一問,所有王爺都在前殿等着上朝。單單就他端王請了病假。
病假理由還賊恰當——落水風寒。
去他M落水風寒!章惇一把年紀,仍想飛起來踩死趙吉。
全開封誰不知道他端王趙霁落水就是前天出去遊船想和同行的人摘摘荷花,震一下小船,結果不小心船翻了?
你他M因為這受了風寒,還有臉請假不來上朝!?
遠在家裡的趙霁自己都不知道他這一個請假給自己拉滿了仇恨。
他還一腔被迫上位黃袍加身的悲憤呢,就收到了傳旨,說太後急召進宮。
接完旨就又被擡進馬車裡了。
鹹魚趙霁:……我總覺得你們對我這個王爺缺乏應該有的尊重?!
一路上趙霁從來接他的人嘴裡摳出來一個細節——兩府之一的章惇章大人好像是對現在的繼位人選不太滿意!
趙霁瞬間就驚了。
還有這驚喜呢?
章惇?宰相啊!他對我不滿意!?有這好事?不過再仔細回想一下,章惇這個宰相……仿佛好像在宋輝宗上位之後,也沒幹多長時間就被撸下來了?他為官怎麼樣?說話管用嗎?曆史上怎麼評價的來着?
趙霁一路上都在扣頭想着章惇這個人。
因為想着事情,時間過得飛快,回過神來,竟已經到了皇宮。
算了,不管了。章大人!我非常看好你!我希望你一定要堅持你的這種不滿意!你等到我的!
進了皇宮,到了文德殿,趙霁遠遠就聽一片哭聲。
為了合群,他到了殿上之後,也醞釀着哼哼了幾聲。
在一片哭聲之中,向太後宣布端王繼位。
趙霁聽着向太後的話,偷偷擡眼睛最前面幾個人身上掃來掃去,最後目光落在了臉色最臭的那個人身上!然後,立刻飛速地朝那人喳喳眼睛,跪地請辭:“太後,臣才疏德淺。恐無法勝任。”
說完又把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到你了!上!說我壞話!!阻止我!!!酷愛啊!美中年!!
可惜這麼多媚眼都扔給瞎子看了。那人看都沒看他一眼,就隻是臉色臭,用後腦勺白白受了趙霁這麼多期待的目光,一動沒動,屁都沒放一個。
詭異的小片刻寂靜之後,向太後道:“為了國家,你不用推脫了。”
趙霁低着頭都聽出了向太後語氣裡面的殺氣。
實在是害怕崩人設,又害怕惹這老太太不滿意,這老太太整死他。隻得硬着頭皮站起來,慢慢挪到垂簾的前面,屁股在椅子上半挨不挨。最後不甘心地還想反抗一下,企圖勾引出那位章惇章大人的反抗之心。
結果話剛說了一個字音,就被向太後身邊的内侍一巴掌拍在肩膀上,硬按着坐下了。
趙霁:……#¥!!牛不喝水你們強按頭啊!
之後的流程就壓根就用不着趙霁了。
先是看先帝遺體,發喪,再哭一哭,接着傳了個叫蔡京的翰林院士寫奏章。
根本就沒有任何人教過趙霁皇帝登基該怎麼個登基法,他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該幹什麼。百無聊懶坐在最高的椅子上,看着底下幾個人的頭頂,手足無措。
往旁邊瞥了一眼。一直等在旁邊的内侍仿佛是等到了什麼訊号,立刻高聲叫道:“召——百官入殿!!”
片刻之間,嗚嗚泱泱進來一堆人。
站在最前面第二排的兩個老頭裡面左手邊那個突然往前幾步:“臣等未聞聖語。”
趙霁驚得手裡的虛拟瓜都掉了。你在說什麼?我啥都沒說呢啊?
趙霁張張嘴,另外一個老頭立刻蹦出來:“臣亦未聞聖語。”
……有點琢磨過點味來了。趙霁悄咪咪眯了一下眼睛。這兩個老頭……演什麼戲呢?
接着,他曾經最期待的那位章惇終于說話了:“請太後權同處分事。”
趙霁恍然。最前面這仨人演來演去,合着是要去求向太後垂簾聽政啊?
不過更可能是幾個人都對他這個‘名聲在外’的王爺不怎麼信任也說不定。
了解他們的意思以後,趙霁也非常自然地回答了。
趙霁:“朕亦同求。”
其中一個老頭追問他求的結果。
趙霁慢條斯理:“母後允了。”
就算是曆史忘得再多,趙霁都記得向太後是參政過一段時間的。盡管對于他來說,這皇位他根本不想要,但好歹得顯得有良心一點,邀請一下向太後聽政。否則那自己得多卸磨殺驢啊。
太後垂簾之後,要趙霁做的事就更加有限了。
擁有有限實權的上班第一天,趙霁的主要工作其實就是關于他自己的各項議題。
皇帝這工作,取其糟粕去其精華,也就隻是一份工作而已。
工作嘛,說白了,除了内容的不同。
工作的模式上來說,基本上天下工作都差不多。對此,上輩子過勞死的社畜最有發言權。
一個新人來到一個新的單位,除了盡快熟悉工作内容和工作流程,之後就是努力和同事打成一片,搞好辦公室的工作關系。
皇帝這工作,也是這樣。
但趙霁作為宋朝的首席CEO,全大宋都是他的了。所以雖然也要搞好關系,但并不是特别急迫。
朝堂的政治環境很迷,總的來說,他要防的隻有隐藏在朝堂背後的一個又一個門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