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未見,寡人甚是挂懷你與長捷。當年寡人随父親去長安遊曆不便向你們透露身份,所以化名高長安,不是有意欺瞞你,你可會因此責怪寡人?”
這話從何說起?金蟬子自在伊吾跟随使臣前往高昌時,就對這位強行要求伊吾将自己送往高昌的國王十分好奇,此人究竟是何模樣?竟如此蠻橫霸道不講理。
今日一見沒想到竟是昔日舊識,這麼看來如今這做了國王的麴文泰和當年白馬寺中少年高長安性情倒是沒有多大變化。若說隐瞞身份,那當年自己也未曾告訴過高長安自己的真實身份不是,何來的責怪。
金蟬子笑笑道:“陛下此話從何說起,與人相交,何關乎身份?況且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和一言難盡,世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怎會因此責怪陛下呢。”
“也是,以你的胸懷怎會介懷此事,倒是寡人以己度人了,你一路舟車勞頓,來人,傳膳。”
宮人們得令,一個個舉着托盤進入大殿,面前的案桌上擺滿了各式素齋、葡萄和蜜瓜,齋食皆以鎏金海獸水波紋銀碗和鎏金雙獅紋銀盤盛之,瓜果盛在白釉油滴盤中,飲品以水晶八曲長杯盛之,金蟬子看着滿桌佳肴驚訝其中竟有不少長安和洛陽菜。
樂聲響起,歌聲入耳,舞娘們走進大殿,随着樂曲跳起胡璇舞來。
麴文泰舉起手中掐絲團花紋金杯向殿中衆人揮手道:“開宴!玄奘請,諸卿請!”
席間麴文泰看起來似乎頗感傷懷地對金蟬子道:“原以為當年洛州一别此生與你們再無相見之期,幾月前聽聞你在涼州開壇講經名震西境,後又聽聞你欲西行天竺取經求法被唐朝官府通緝,沒想到你竟然真的走出了唐朝國境,從長安到西域路途遙遠,你是如何孤身一人穿過那八百裡沙海來到西域的,想必受了不少苦吧?”
高昌王麴文泰言辭關切。
金蟬子沒想到此事竟已經傳到了高昌國,高昌雖掌西域商道,但仍然要向大唐俯首稱臣。
自己雖與幼時麴文泰曾相識,心下卻還是有些擔心他會不會受大唐制約不敢開罪,将自己遣返回長安。
但又見麴文泰滿臉關切,架不住他一直問東問西憶往昔,于是向麴文泰大緻講述了自己這些年的經曆和一路西遊所見所聞。
麴文泰聽完金蟬子所言輕輕拍拍胸口有些慶幸道:“阿彌陀佛,真是幸得佛祖庇佑!沒想到玄奘你這些年一路西來竟如此艱辛波折,所幸在莫賀延碛得仙人相救,真是驚險,寡人就知道這世上就沒有你做不成的事。你如今來了我高昌,可一定要多留些時日,讓寡人好好款待你才是。”
這場盛宴一直持續到半夜才散,依照禮制,金蟬子本應在鴻胪寺安排下住在王城驿館之中,隻是麴文泰卻破例請這唐朝來的僧人住在王宮之中,衆大臣覺得于禮不合,但知道自家國王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勸了兩句不合禮法無果後隻能作罷。
金蟬子這一覺睡得十分踏實,第二日竟一覺睡到了巳時,剛剛起床洗漱完畢,一個宮人來通傳說國王正在廳堂等候,金蟬子剛剛出了卧房走到廳堂見到麴文泰正在堂下逗鹦鹉。
還未開口行禮麴文泰就迎上前道:“玄奘,你我之間不比多禮,今日天色正好,寡人命人在殿外流光亭中備下了早齋,随寡人去用些齋飯吧。”
二人出了廳堂,走到廊下,過了一片花圃,走在蜿蜒長廊上,隻見廊橋下水波浮動,金魚在荷下遊來遊去,假山上似人工開鑿出半臂大的石洞上噴泉咕湧而出傾下,彙入池中,環顧四周景緻倒是有些像江南的園林布局。
高昌的天氣不同于伊吾和長安,此地雖已經入秋,但太陽出來時此地就像個火焰山一樣,金蟬子看了看滿池荷花道:“怪不得,秋日荷花還盛開的如此好。”
池中央長廊盡頭是一座八角重檐歇山頂涼亭,頂上鋪滿了琉璃瓦,梁上白玉青玉雕着仙鶴和蓮花,屋脊之上鸱吻竟也是以白玉雕刻,亭上飛白體書寫着“流光亭”三字,琉璃瓦在陽光照耀下映入池水中,流光奕奕。
金蟬子随麴文泰走進流光亭中,擡頭望去,穹頂天花上彩繪雕刻栩栩如生,琳琅滿目,青玉柱上鑲嵌着各種各樣的黃寶石、藍寶石、紅寶石和綠玉髓,簾下挂着镂空鎏金忍冬葡萄紋香囊,香氣陣陣。
金蟬子走近細看之下發現香囊呈一個球形,通體镂空,内部同心圓機環與雙軸相連,内層機環分别與外層機環和金盂相連,外壁、機環和金盂之間,用金質鉚釘鉚接,可以自由轉動。
金蟬子輕輕撥動了下香囊,内部香盂卻始終保持水平狀态,令金蟬子有些驚歎,仔細一聞香盂内香料竟是長安有名的“醉三月”。
宮人已經呈好了齋食,金蟬子在麴文泰邀請下入座後看着一桌子齋飯陷入了沉思,這也有些太過誇張了吧!就一頓早齋而已,近五米長的桌上擺滿了各種用瓷器和鎏金銀器盛放的菜肴瓜果。
看着手邊的鑲金獸首瑪瑙杯,他不禁地想到,難不成這凡間皇帝們都過得如此生活不成?這高昌也算西域強國,手握商道命脈,往來西域途徑高昌的各國商人無論是誰都要向高昌國繳納不少賦貢,難怪高昌如此闊綽。
宮人手持白瓷雙龍柄執壺為金蟬子在獸首瑪瑙杯中斟滿了葡萄壓榨而成的果汁。
麴文泰舉杯道:“玄奘,這葡萄汁酸甜可口,寡人以飲品代酒敬你一杯。”
“陛下,請!”
金蟬子舉杯飲了一口,入口酸甜,忍不住又喝了幾口。
麴文泰放下瑪瑙杯道:“昨夜聽你所言此來西域一路千裡迢迢,在西境遭受追捕,沙海九死一生,受苦了,寡人思量你一路定風餐露宿,特命膳房為你準備了些長安和洛州的飯菜,快吃吧。”
金蟬子拿起筷子看着滿桌菜肴一時不知先往哪下筷子。
用完飯後,金蟬子和麴文泰坐下亭中曬着太陽欣賞着園中景緻。
“玄奘,我高昌國内百姓崇信佛法者甚多,你能不能也在我高昌開壇講經教化我子民?”
金蟬子看着亭角花瓶中芍藥花道:“自然可以,不過我不能在此停留太久,東土百姓正在受苦,我必須得盡快前往天竺求取真經渡東土百姓之苦才是。”
麴文泰挑眉笑道:“玄奘,你心懷天下萬民,隻渡東土百姓嗎?其他國之百姓難道不需要佛法渡?”
金蟬子聞言愣住,對啊,天下萬民有何不同,為何佛祖隻說傳法東土百姓渡化其苦?麴文泰此言點醒了金蟬子。
見金蟬子似乎若有所思,麴文泰道:“我安排你在交河城中遍覺寺開壇講經如何?”
“如此多謝陛下美意了。”
“不必如此稱呼,如此倒顯得你我生分了。這幾日我派人陪你在城中四處轉轉如何?你看看我這王城可與長安城有何不同。”
麴文泰朝亭外招手:“歡信,這幾日你就帶着法師在我高昌四處轉轉解悶。”
候在廊下一個年輕的漢人官員得令走入流光亭行禮:“謹遵陛下旨意。”
麴文泰揮手示意歡信免禮,對金蟬子道:“歡信是我最信任的臣子,這幾日就讓他随着你一起在城中四處轉轉。”
金蟬子扯嘴一笑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如此便多謝陛下你的美意了。”
金蟬子在歡信帶領下一路出了王宮,登上城中阙樓他才發現,昨日夜裡初入高昌,心中懷着心事忐忑不安下他竟沒看清這交河城處處仿照着長安城布局規制修建,可以稱的上是縮小版的長安城,怪不得昨日夜裡總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