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公住進來之後,胡同裡的街溜子再也沒了影子;劉悅跟外公嘀咕這裡頭的蹊跷,外公心裡有數,大概其是外孫媳婦作得妖,為免女兒難做,沒跟劉悅細說,省得母女倆矛盾加劇。老爺子請的阿姨很給力,除了内衣劉悅不好意思交給她洗,其它家務完全不用沾手,用在學習上的時間更加充裕了,任課老師都遺憾,這成績是可惜了了的,好好一個清北苗子,偏偏沒有大學可以考啊。趙麗琴得知外公搬過去陪劉悅,明白一時半會的沒法對付這小姑子了,遂丢開手一心一意的想法子;去挖婆婆劉芬芳的錢袋子,劉芬芳被惡心得夠嗆。好在她對兒子跟自己離不離心無所謂,反過來要求小兩口每月交二十塊夥食費;趙麗琴嚷嚷着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擺明車馬不肯交。劉芬芳脾氣上來就把糧食一鎖,做飯也不帶着小兩口的份兒;辛亮厚着臉皮去跟老娘讨饒,他媽懶得理他:亮子,今兒咱娘倆好好掰扯掰扯成不?辛亮苦了臉,心道我說不行管用麼?劉芬芳不管豎着耳朵聽動靜的兒媳婦,喝了口帶着茉莉花香氣的高末兒,開噴:我不提一把屎一把尿的給你們幾個拉扯大了有多不容易,也不提為給你結婚湊彩禮,家裡地皮都鏟薄了幾分。單說你嶽家,人幹事?說是彩禮要得高是為了面上好看,到時候錢、東西會跟着人一道過來;結果咧?錢跟東西全成了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她們家是結親還是結仇啊?臉面都不顧了,連衣服被褥都沒陪個像樣的;舊被窩舊衣服的就好意思充嫁妝往我們家送,我說她什麼了沒有?一句重話沒有吧?原指望着你倆好好過,也就罷了。未曾想你那寶貝媳婦那真是一點眼力價沒有,下班回家愣是橫草不拈豎草不拿;還幹啥啥不會、吃啥啥不剩,我就不信她在娘家也敢這樣?更過分的是眼睛盯着紅兒,生怕她在家占點便宜,還敢嫌棄悅兒讀書花錢!花她錢了?能得她!就憑她過門後幹的那些事!我還真不慣她那毛病!既然你媳婦不識好歹,那麼打今兒起,我這當婆婆的就跟你那給臉不要臉的媳婦把規矩立起來!你也别嫌我這當媽的管你們小兩口要二十塊錢要多了,你想想倘若沒有我們老兩口,你們吃飯、租房還有雞零狗碎柴米油鹽的哪一樣不要錢的?趙麗琴忍不住插進來:亮子是老辛家這一房的長子嫡孫,家裡憑啥不讓我倆住?劉芬芳冷冷一笑:我今兒索性就教你個乖,不了解情況時該收的得收着,該藏的得藏了!不然出乖露醜得罪人就不咋好了。亮子是老辛家長房嫡孫不假!你既不識好歹,現下好教你知道;你們住的,不是老辛家的屋!這院兒是我老劉家的,沒得我這做上人的管你們吃管你們住還要受你的氣!跟婆婆說話還敢大小聲,這就是你們老趙家的規矩?親兄弟還明算賬呢何況母子?你看你是乖乖交錢呢還是搬家走人?趙麗琴氣成個□□,劉芬芳大獲全勝;拿手指戳兒子的腦袋:看看你找的這是個什麼玩意兒,生你真不如生塊叉燒,至少還能吃!你呢?就會氣老娘!辛亮自知成了老婆跟老娘的出氣筒,索性不再掙紮,嘿嘿地笑着,以憨厚樣兒減輕來自親媽的傷害輸出。
劉悅最近也遇到一些困擾,總有男生傳紙條或當面提出想跟她共同進步什麼的。開始以為是想加入她們學習小組的意思,這麼多人想跟着自己混,就;美滋滋。後來一起上廁所的小夥伴看她一直懵懵懂懂的,就告訴她;共同進步什麼的不是一塊搞學習小組,而是搞對象的意思。她如果不定下一個或者統統拒絕,會被别人說些不好聽的,壞了名聲。劉悅這才知道自己把事情想簡單了。她慶幸自己入鄉随俗交了幾個諸如一起逛街、一起上廁所之類的小夥伴,不然被人壞了名聲,還不知道什麼原因造成的。客觀的說,自己家庭條件一般;長得并不如何出衆,現在也不看重學習成績,這些男生為什麼要提出共同進步的請求呢?她把困惑告訴小夥伴,引來嗤笑:就你?穿衣服沒補丁,中午帶飯都是細糧,還騎自行車上學......你當那些男生眼睛是瞎的,看不見?或者,你對條件一般是不是有什麼誤解?這番很直白的話,撕開了劉悅潛意識的自欺欺人:一直以為的自己不穿新衣、中午偶爾才帶葷菜,就已經泯然衆人矣;未曾料到衣服沒有補丁,飯食多以細糧為主也足夠引人注目。更是忘了這個時代學生上學、放學屬于交通基本靠走,家裡給買張月票坐公交已經算是很疼孩子的了。這年頭的廣播裡,播音員無論男女都會經常用铿锵有力的聲音;喊出一句口号:群衆的眼睛是雪亮的。今天,劉悅有了切實的體驗,她覺得自己在社會步入改開前還是得低調、低調、再低調才能安全度過最後這一段非常時期。想到這裡劉悅驚悚,自己真是太大意了,竟然忽略了這個年代有自行車的學生鳳毛麟角,因為買一輛自行車不光需要錢,更難得的是買自行車的券,沒自行車券根本連買車的資格都沒有。連票帶車加一起,到手至少要花将近三百塊;在工人普遍月收入二十到四十之間的當下,自行車怎麼說都算是奢侈品,是媲美後世私家車的存在,不能算是普通的交通工具了。原來,小醜竟是我自己!不經意間,自己已經露出這麼多的破綻!好在自家說起來。連外公一起七口人,六個在國營單位上班掙錢;自己有輛車騎也并無可疑之處,隻說明在家受寵程度而已。她沖小夥伴笑了笑:你不說我還真不知道,得虧有你這個朋友提醒呢。實話說我上學期間不交異姓朋友,畢業後不考慮結婚。要是高中畢業時沒有招工我就去下鄉,誓為建設社會主義祖國奉獻自己!讓那些長得不美想得美的鳳凰蛋們饒了我吧,不帶這麼算計人的,我還是個孩子呢!兩個小姑娘在走廊上笑得叽叽嘎嘎的,引來各種目光探究。跟着就有劉悅立志高中畢業去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願意跟她共同進步的同學;她很高興接納,會幫着報名一起踏上新征途的話傳出來,那些問功課的、遞條子想共同進步的霎時全都不見蹤影,劉悅的身邊立馬空空蕩蕩的,連個公蚊子都沒有了。這一波宣傳效果讓劉悅很滿意,現在是七五年,明年七六年一整年都不消停;發生了很多影響政治格局的事。自己高中畢業是七七年六月,到那時,就算街道不分配工作也沒關系;因為延續十多年上山下鄉運動,已經進入收尾階段,跟着就是恢複高考和知青大規模返城。誰那麼想不開,這種時候還會上門來動員自己去插隊?真不用着急,再後來就宣布恢複高考了,緊跟着;就是停考十年後,全國範圍内第一次恢複高考的考試日期,也是唯一一次安排在冬季的高考。這麼看來,一切真的都是最好的安排。
賀知非第一次看見劉悅,是回來辦返城手續的那一天,他剛從插隊的地方回城;到玉蘭裡胡同,找他在文聯工作的母親拿家門鑰匙的。賀知非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剛剛十八歲,低估了自己跟廣闊天地之間的适配性,□□他老人家早已明言過:革命不是請客吃飯......被賀知非這種自己學藝不精的二半吊子理解成了革命不是請客,就是吃飯。到了鄉下才知道,這碗飯,他自己根本沒有本事吃。于是,他還沒能大有作為;就收拾了最初的豪情萬丈,打起退堂鼓來。經曆了一年多的煎熬之後,他在家人操作下到底通過病退的方式做了逃兵;賀知非比多數人幸運的一點,是家裡有能為他兜底的人。胡同不寬,身後驟然響起的自行車鈴聲,讓他本能的避讓。一擡頭看見騎車的女孩子,長得不算很漂亮,但女孩目光堅定,整個人帶着一股子青春的昂揚和驕傲,冬日的陽光照在她臉上,越發看着唇紅齒白;一如當初那個未曾看過生活另一面的自己。他莫名盯着女孩的背影,一直看到她進了門;突然期望這個陌生的姑娘今後諸事順遂,别輕易散了身上那股子難得的精氣神兒。劉悅并不知道巷子裡擦肩而過的陌生人,一時興起送了她一個祝福;她剛剛知道了嫂子的算計,惡心不已。她媽劉芬芳雖然非要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好歹有舔犢之心,凡是種種不過是嘴比腦子快一步罷了。而這個不知所謂的大嫂,居然把人财兩得的算盤打到自己頭上;以為拿捏了大哥就能在家作威作福了,殊不知,這些算計隻能讓她更加無法融入這個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