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一時順心強行破了幻境,還動用了離恨刀……那然後呢?
如那心魔所說,試劍大會已經結束,他無法名正言順地混進九衢通天閣,現在又該往哪去呢?強攻上春水流台嗎?
他這般費心費力,甚至自降身份同一群不過練氣築基的小崽子們一起參加九衢通天閣的試劍大會,真是是為了那勞什子天樞古鐘嗎?
裴知歲臉上的神色有一瞬間的空白。
他本能一般不願再往下想。
先前與那些死士纏鬥時留下的傷口緩緩泛起疼痛,裴知歲雙腿一軟,向前倒去。
出乎意料的,他落入了一個輕柔的懷抱。
眼前層層疊疊的衣袖翻飛,裴知歲眼眸微阖,感受到一雙有力的手環住了他的腰身,将他牢牢攬住。
那人一身如雪般的白,墨發如瀑,光是站在那,便是一幅上等的畫作。裴知歲靠在他肩上,鼻尖頂着他的頸窩,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梅花香。
他一邊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位置,一邊漫不經心地想:這樣一個冷冰冰的人,原來懷抱也是暖的。
他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逗樂了,低垂的眉眼彎彎:“仙尊,你是真的嗎?”
楚寒衣一時沒能跟上他的腦回路,但仍是一本正經地回答道:“自然。”
裴知歲兀自笑了幾聲,又輕聲問道:“仙尊怎麼會在這裡,真的不是我在做夢嗎?”
楚寒衣:“千層浮屠境有異動,我負責你們的安全,自然要進來看看。”
裴知歲感受着他說話時胸腔的微小顫動,又有些昏昏欲睡起來:“你一直在那裡看着……也看到我的幻境了嗎?”
一向有問必答的楚寒衣卻忽然沉默起來。
裴知歲擡眼,看見了他微微顫抖的睫毛。
他看了一會便收回了視線,聲音幾不可聞,仿若歎息:“怎麼還是老樣子……”
他合上眼,任憑黑暗将自己吞沒。
*
裴知歲做了一個短暫的夢。
夢中的他衣衫淩亂,滿身是血地卧在楚寒衣懷中。他胸口被一柄長劍貫穿,鮮紅的血液染紅了劍刃,也染紅了楚寒衣雪白的衣袖。
他咽下喉嚨中翻湧的血污,四肢百骸都沒了力氣,胸口的劍傷更是令他連呼吸都覺得痛苦。
但縱使如此,他的心情卻出奇的好。
裴知歲有些費力地睜眼,在一片模糊的視野中看見了楚寒衣與平日裡截然不同的表情。
那張總是毫無波瀾的、如同冰雪一般的面容,第一次露出了那種近似于“無措”的神情。
名震北域的沽月仙尊,竟會為了一個魔頭的死而露出這樣的表情。
裴知歲忽然露出了一個很淡很淡的笑容。那笑容不是過去那些虛情假意的,帶着嘲弄和諷刺的笑,而是發自内心,真心實意地感到愉悅。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在慢慢消散,先是雙腳,然後是腿,緊接着便是軀幹。他深深地望着楚寒衣,明明身體上的疼痛已經遠遠超過可以忍耐的阈值,但他臉上的笑意卻沒有消失一分一毫。
那雙寒潭似的眼瞳閃着楚寒衣不懂的瘋狂的餮足,仿若蟄伏已久的捕手,終于捕獲了夢寐以求的獵物。
楚寒衣忽然聞到了一股他再熟悉不過的花香。
這香味自那年歸寂山上萬草枯敗之後便萦繞在他身上,經久不散,陪伴了他許多年。然而此時此刻,歸寂山巅,一個最不該嗅到梅花香氣的地方,楚寒衣就這麼措不及防地被這花香撲了一臉。
楚寒衣喉嚨一緊,神色惶然:“你……”
裴知歲見他仿若大徹大悟一般的神情,終于忍不住放聲笑了出來。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伸出手,隔空臨摹着眼前人的輪廓,笑得恣意又放肆。
他啟唇,殘破的身軀卻早已無法正常發出聲音。
但他知道楚寒衣一定會懂。
“來找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