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歲忽然道:“師尊覺得人間如何?”
楚寒衣少見地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他沉默了一會兒,輕歎一聲:“我不知道。”
“我已經許久未去過人間了。”
他對上那雙黑沉沉的桃花眼,解釋道:“我同你說過嗎?我修的是無情道。”
裴知歲自然再清楚不過。
然而清楚歸清楚,他卻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不滿。
歸寂山中這幾年,除去他還未結出金丹的第一年,餘下的兩年中,他其實很少能見到楚寒衣。九衢通天閣的規矩他無法不從,便隻好變着法地提高辦事的效率,以此早些歸山。
每次他回到歸寂山,總會先跑來楚寒衣的浮生居同他說話。有時是說些正事,更多的還是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對于裴知歲不打招呼便跑來的行為,楚寒衣剛開始還會有些驚訝和拘束。畢竟他在這浮生居中獨自一人待了許多年,忽然蹦出個頗為自來熟的徒弟,任誰都會有些不适應。
但随着裴知歲來的次數多了,楚寒衣便也逐漸習慣了。
裴知歲下山最頻繁的那幾年剛好是他身量抽條最快的時候,楚寒衣每次見他,都能直觀而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的變化。
猛地蹿起來的身高,鮮明的輪廓,銳利而富有壓迫感的眉眼。楚寒衣每次見他,都會發出無言的感歎,仿佛是在可惜自己錯失了少年人成長為大人的那些歲月。
裴知歲對于他的這些感慨自然是一概不知。他隻是知道,每次他回山來見楚寒衣,這人眼中都會流露出一種不自知的,在裴知歲心裡可以被稱為落寞的神情。
于是,為了讓楚寒衣不再露出這樣的神情,裴知歲開始頻繁地同他講起自己下山遊曆時在人間的見聞。
他本人對于這些是沒有太多興趣的,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他總覺得每當自己說起這些時,楚寒衣身上那種遠離人世的疏離感便會減輕不少。
楚寒衣,明明是很愛聽那些紅塵俗事的。
但他偏偏修了無情道。
此身入道,從此紅塵千萬仗再難入眼。
大道無情,偏偏楚寒衣是個對世間萬物有情之人。
喜怒哀樂、愛恨嗔癡,于常人再普通不過的東西,卻是楚寒衣求而不得。
裴知歲讨厭這樣。
他撇撇嘴,道:“無情道有什麼好。”
楚寒衣無奈地笑笑:“對于一心想要飛升之人,無情道自然是最好的選擇。大道無情,無愛無憎,修習無情道,能幫助修者從源頭減少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裴知歲道:“那師尊呢?修習無情道也是因為想要飛升嗎?”
楚寒衣:“我修習無情道,與其說是為了飛升,倒不如說是為了我師父的願望。”
“蒼琅真人?”
“是。”
提及過去,楚寒衣神色如常,語氣也沒什麼變化,似乎并不介意将自己的過往當作故事講給徒弟聽。
他坦然道:“我幼時家中遭遇變故,是我師父将我救了回來,引我入道。他希望我修習無情道繼承他的衣缽,接過他的責任,我自然不會拒絕。”
裴知歲聽得神色恹恹,似乎對于這個話題并不感興趣,“可你明明也很喜歡人間。不會覺得可惜嗎?”
楚寒衣神色微動,莞爾道:“有所得,自然便會有所失。世事向來如此,沒什麼可抱怨的。”
裴知歲便不再說話了。
室内陡然變得安靜下來,兩人相對沉默了許久,誰都沒有再次開口。
直到一陣匆忙的腳步聲打破了滿室寂靜。
裴知歲眉梢一挑,看向門口,下一秒,齊雲霁與安鶴便齊齊出現在那裡。
楚寒衣對于二者的到來似乎并不驚訝,“這般急匆匆的做什麼?人又不會跑掉。”
齊雲霁幾步走了過來在二人對面坐下,道:“上次師尊你閉關不知道,那時正逢中秋,我和安鶴想找師兄吃頓團圓飯,他嘴上答應得好好的,結果日子一到連個人影都找不到。”
安鶴也附和道:“是啊是啊,這次好不容易大家都在,又快要過年了,可不能讓他跑了。”
裴知歲對于二人的控訴左耳進右耳出,無情道:“齊雲霁喜歡過這些節日就算了,安鶴你一個妖,跟着湊什麼熱鬧。”
安鶴氣鼓鼓道:“我喜歡熱鬧還不行嗎!之前歸寂山冷冷清清的,現在拜你們所賜終于有些人氣兒了,還不許我熱鬧熱鬧嗎!”
裴知歲似乎被她炸毛的模樣逗樂了,他聳了聳肩,笑得有些壞:“可惜了,這回可能又不能讓你如願了。”
他拿起桌上擺着的帖子,對着齊雲霁與安鶴晃了晃。
二人聞言,神色大變。
兩道視線先是落在裴知歲手中的帖子上,仿佛不敢相信一般,随後又轉移到楚寒衣身上。
齊雲霁哀嚎道:“師尊,那是什麼,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