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十七眼裡閃爍着怒火,氣憤到連帶着手中的茶杯都在顫動。似乎因為那些往事過去了許久,就連回憶都要費些力氣,半晌,她才垂下頭,用沙啞的聲音緩緩道:“我生在一個偏僻的小村莊,我還記得,想要從外面去村裡要翻好幾座山,還要再過一條很寬的河,每到冬天河面會結一層厚厚的冰,孩子們都會在冰面上玩耍嬉戲。”
“然後,就在那一日,噩夢來了,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變成不知道痛,隻會咬人的怪物,最後,就連我的爹和娘也變成了那種怪物。哥哥把我塞進櫃子裡,我手裡攥着哥哥剛給我補好的沙包,隔着櫃門的縫隙,看見他被我娘啃得渾身是血。”
“我渾渾噩噩躲在櫃子裡,直到外面的哀嚎聲漸漸止息。幾個我從未見過的外鄉人發現了我,把我帶走。他們許是看我年紀小,說話從來不避着我,我這才知道,那幾個外鄉人,就是制造這場慘劇的罪魁禍首。”
“我跟在他們身邊,每一天都恨不得将他們千刀萬剮。可我太弱小了,隻好按下心中的仇恨,默默尋找機會。”
說到這裡,沙十七擡起頭,眼中泛起大片朦胧的血色:“所以,我真的很感激你們,給了我一個手刃仇人的機會,雖然我殺掉的還不是全部。”
郁離不擅長安慰人,也清楚此時幹巴巴的安慰對沙十七其實起不到什麼作用,他想了想,掏出一塊常瀞提過一句很好吃的點心,遞給沙十七,小心翼翼問道:“那從你被他們帶走,再到回春堂建立,這之間隔了多久?”
沙十七接過點心,也沒有吃,模糊回道:“很久了,我也記不清了。他們之前的據點是在北境,來浦黎城開回春堂,是五爺提的,他頭一日忽然說是時候了,第二日我們就遷到了浦黎城。”
記不清?記不清也總能說出個大概吧。郁離滿腔疑惑。
常瀞也向郁離讨了一塊點心,吃完,才慢悠悠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事關重大,還是麻煩你把所有能想到的線索都告訴我們。”
姬潤給沙十七的杯子添上茶,語氣溫和:“是啊姑娘,麻煩你再想想。”
“我确實記不清了,平時我隻負責制藥,其他事他們不讓我參與,我隻能把方子默給你們。”沙十七雙手握住茶杯,頭微微低垂,“喔還有,我聽到他們說制藥的材料不夠了,過一陣子還得去趟金石城。”
金石城?郁離大驚,金石城不是早已荒廢,再無人煙了嗎?那裡還會有什麼制藥的材料存在?
“金石城啊。”常瀞手指在桌子上點了幾下,顯然也對金石城有點印象。
褚遊撓頭:“那咱們接下來是又要去這個金石城了?”
常瀞歎氣:“是啊,不過不急,先把虞家這事解決了。”
這什麼時候魔物都成大白菜了,說好的都乖乖呆在北境冰原的封印呢,真是拔了蘿蔔帶出泥,一串一串的。他好不容易才和郁離再續前緣,不能摟着郁離遊山玩水就算了,還得往那荒郊野嶺跑。
“我還有最後一個疑問。”郁離透過面具直視沙十七低垂的眼睛,“他們屠村後,為何要帶走你。”
沙十七一怔,随後苦笑着輕輕解開了纏繞在手腕上的一部分繃帶。繃帶散開,她舉起皮肉翻卷,簡直沒有一塊好皮的胳膊,“我也不清楚他們為何沒有殺我,隻是,他們把我帶走後,就開始讓我試藥。後來藥方越來越成熟,我才免了試藥的苦。”
郁離看清她胳膊上猙獰的傷疤,雖然早有猜測,仍然呼吸一窒:“抱歉。”
“沒事。”沙十七一點一點将繃帶仔細纏回去,微微一笑,“我也有一個請求。”
“你說。”
“能否讓我與你們一道前往金石城,我會努力不成為你們的累贅。回春堂的藥方中,有味藥,我一直辨不出。我想去金石城看看,或許找到那味藥,我身上試藥留下的毒,便能解。”
“好。”
從回春堂出來,沙十七就如同變了一個人,像是無依無靠的浮萍,眼裡沒了光芒。郁離覺得她對他們似乎仍舊有所保留,但是這種保留不含惡意。她道出請求的時候,眼底又生了些隐秘的希冀,他不忍拒絕,便答應了她。
他們留沙十七在客棧休息,一行四人徑直下樓去找小六,不,應當是回春堂的六爺。果然,毫無修為的小六能在魔物組織裡排行第六,靠得絕對是頭腦。他一早就覺出不對勁,溜了,翻遍整個客棧,都尋不見他的影子。問客棧老闆,老闆迷迷糊糊,隻說昨夜好像就沒瞧見小六。
客棧老闆的身份或許沒問題,魔物組織再龐大,也不至于能在虞家手眼通天。不過,還是應當做好最壞的打算。他們懷着滿腹心事來到虞家商行,面見虞家在浦黎城最大的主事人,虞八。
如他們所料,虞八不是魔物的走狗,他聽着郁離的叙述,眼睛越瞪越大。為了讓虞八充分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郁離斟酌過後将青山鎮虞府的事情和虞老爺虞峰死亡的真相,也告知了虞八。
聽完郁離帶來的消息,再加上他們商行這邊也支援了浦黎城魔屍的反抗戰,虞八已經完全相信郁離所言的真實性。他憂心忡忡地保證會第一時間聯系虞家的現任家主——虞晖,肅清虞家上下,切斷魔物的藥物流通,盡最大能力,追回運送出去的藥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