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平時就抖,年老了,大部分人都有的毛病,不過見到她激動,就抖得格外厲害一些。
東西落到手裡——是一把花生。
“先剝着吃。”
陳太奶奶還在櫃子裡翻翻撿撿地摸索,姜迎花吃完幾顆花生,她才終于找到。
用手帕包着,去掉兩層手帕後,裡頭也是個油紙包。
她走到屋裡另外一把凳子坐下,慢慢把紙包打開。
是幾顆饴糖,已經有了點融化的迹象。
陳太奶奶的手懸在上空徘徊了一下,挑出最大塊的拿給姜迎花,“你先吃這顆。”
剩下的原樣包起,“這些收到懷裡拿回去吃,給你哥也嘗一塊。”
“表侄他們……”姜迎花猶豫,這可是七十五文一斤的糖啊。
陳太奶奶迅速擺手,“他們我沒虧待過,這是我給你們兄妹的。”
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曾孫們不值得耽誤太多時間,她仔仔細細地問姜迎花:今天幾點出的門,路上生意順不順利,山路好不好走,表弟有沒有幫她挑貨,姜老漢的病情如何,姜承香的身體怎麼樣,她一個人照顧家裡還能不能忙得過來……
姜迎花有問必答,聊了一會兒,發覺外祖母了解姜家的情況了解得差不多了,便反過來問陳家。
“我身體沒什麼大毛病,你外祖父其它地方也好,就是下雨天腿疼。春天多雨水,厲害的時候一晚上睡不着覺。我覺淺,他一翻身我就醒了。
去年秋尾巴的時候,來村裡收豬的人突然換了一個,你舅舅去打聽,那人反問一句:這豬肉生意未必隻有姜家能做?其他的一概未說。本來應該立時進城看看的,但那會子剛忙完秋收,要打谷、曬谷,交完糧稅還要交地租,之後才能把剩下的糧食入倉。
這還隻是收完田裡的糧食,你兩個舅舅和表兄們,去山上開了幾塊荒地,種了黃豆,一年種兩季,第二季也是秋天收割。
等慌慌張張忙完這段時間,冬天到了。去年冬雪下得早,雪又大,家裡房子壓倒了一間……也是我們兩家都不順,湊一起了。”
姜迎花關切地問:“房子倒了,人沒事吧?”
“倒的是你大表兄孩子們睡的那間房,還好倒在沒睡人的那邊。”
“真是萬幸。”
“是。”陳太奶奶也點頭,“萬事以人為本,孩子們受驚了,但還算是好的。有好多戶人家辦了喪事,本來去年收成不錯,可惜沒幾戶人家過了個好年。咱家也是草草過了個年,隻去鄉間集市上置辦了點東西。
前些天那個晚上,你外祖父睡不着覺,我就跟他唠唠嗑,講起你過世的娘,才發現過完一個冬了,還沒看到你爹來村裡。我們老兩口越合計越覺得不對,趕緊叫你舅舅趕在農耕前進城看看。
你二舅昨天回來說了,他是一路打聽着往縣城去的,旁邊兩個村裡都沒問出什麼消息來,到了杏花村才曉得你爹中了風……”
“我的幺女命不好,怎麼她的幺女也這麼苦命?”陳太奶奶拍着胸口掉眼淚,“你娘嫁出去還享了兩年福,你這年紀輕輕的,怎麼撐起這個家啊……”
傷心的事情越往深處想越難受,沒一會兒陳外祖母就泣下如雨,悲恸欲絕。
姜迎花撫着她的背小心安慰。
初看到這位外祖母時就覺得她神色憔悴,進屋後又發現床上的被子沒有鋪好,還以為是老人家身體不适,所以之前一直在躺着,沒想到是為了姜家而憂愁傷感。
姜迎花往好的方向安慰她:“雖然現在賣豆腐、賣麻花掙得沒我爹當屠夫那麼多,但是糊口之餘還有點剩餘。我把錢攢一攢,到時候換個好大夫給我爹把病治好——我知道除不了根,但怎麼也要治到能夠走路、可以自己吃飯吧。
我爹能夠基本自理後,也不需要他幹活,隻要在家和我哥守好家就行。祖母,做生意對我來說不是難事兒,我們家的日子遲早會好起來的。”
陳太奶奶并沒有被安慰到,“山路難走,人心也難防,攢錢又何其不易?”她不住地搖頭,“我放心不了啊!”
姜迎花剛剛還想問劉家村劉矮子的事情,結果……隻能花大力氣安慰這位外祖母,并對此事三緘其口。
“你娘嫁到城裡,當時還覺得是多好的一門親事啊!怎麼幾十年來事事不如意呢!”
陳太奶奶憂心太過,姜迎花怎麼安慰都安慰不住。
“娘,迎花,飯做好了……”這是大舅母在門外說的。
“祖母?先出去吃飯吧?”姜迎花小聲問。
陳太奶奶抹了把臉,揚聲回複外面:“曉得!就出去了。”
外面很快噪雜起來,兩位舅母使喚兒媳們收拾桌子,又讓跑得快的孩子們去把地裡幹活的人叫回來吃飯。
陳太奶奶起身了卻沒有開門,走到床邊的時候,竟然轉過頭對姜迎花比了個‘噓’的手勢。
姜迎花愣愣點頭,看着她從枕頭下面摸出來了一個粗布荷包。
看樣子也是個有很多年頭了的荷包,因為收緊袋口的繩子都磨損得快斷了。
荷包上沒有繡東西,就是一塊存粹的粗布。
她的外祖母壓低聲音:“你爹生病前,差不多每回過年過節都給我們送東西、送錢。東西都吃了用了,錢被你外祖父換成整的存起來了。你拿着,不要讓你舅舅、舅母們知道。”
想到這個外孫女吃幾顆糖都沒忘記表侄子,又說:“你也别覺得瞞着你舅舅不好,你舅母養的豬,哪回你爹不用高價收?你爹過節拿來的東西,他們也一起吃了用了。這麼多年來往下來,他們沒有吃過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