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快入春了,幹燥的中原地帶在積雪化盡、連晴數日後,迎來了第一場雨。
暴雨傾瀉而下,不僅打得雷朗墳頭無字碑前新放的白梅七零八落,還讓沒有帶油紙傘的朱嘉予很是狼狽。
朱嘉予喬裝出城是來祭拜雷朗的。
她聽說形勢緊迫,燭龍司的人隻随便拿了草席裹了雷朗的屍體,不知為何心裡始終過意不去,便在路邊折了幾枝白梅放在墳上,還為他立了一個簡陋的墓碑。
見天公不作美,她皺了皺眉頭,對着墳頭拜了幾拜後,便快步離去。
正值徐盛氣勢洶洶地帶着手下人馬全城搜捕雷朗,她來祭拜已然冒了極大風險,自然不可久留。
堪堪趕在日暮閉城前,朱嘉予坐着藥販子堆滿草藥的車回到了固始城。
這藥販在近西市的巷口把朱嘉予放下,同她一句廢話都不說,就駕車駛向蘇上清的藥鋪。
清閟閣的人令行禁止,從不多言,這讓她這個半路接手的閣主用着很省心。
扔掉套着的男子外衣,撕掉臉上的人皮面具,朱嘉予露出疲憊的愁容。
她在長慶樓搞的動靜不小,即便燭龍司暫時封鎖住了消息,雷朗在長慶樓自裁的事情到底瞞不了多久。
尤其是雷朗與朱松柏主仆情深,他的女兒雷青愔還與朱樾兩情相悅......無論如何,他的死因,他們本該先旁人一步知道真相。
回到朱家時,朱嘉予雖已設想了坦白後的數種後果,心裡仍直打退堂鼓。
朱松柏和朱樾正在對弈,兩人正在膠着,見朱嘉予又晚歸,心照不宣地和了棋,一起出來絮叨她。
“阿柳,你怎麼又這麼晚回家,你知不知道為父多擔心你?真是越來越過分了...”
“是啊妹妹,雖然眼下光州太平,又有阿茗他們陪着,你也多少心裡有點數,别讓父親和為兄擔心...”
朱嘉予聽到父兄的關心,鼻尖一酸,下意識地尋青愔的身影。
“阿柳,你在看什麼?爹爹跟你說話呢。”
朱松柏見女兒的秀發被雨淋得直滴水,裙擺還沾着污泥,不禁放柔了語氣。
青愔不在。
朱嘉予松了口氣,她承認自己現在不敢面對她。
說來奇怪,她親手解決那土匪後,并沒有因正當防衛過度而産生任何創傷後應激反應。
可今日看着雷朗在她面前閉眼,她心裡空落落的,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急于求成,有些不擇手段了;懷疑自己的步步緊逼是否無意中鑄下大錯......
白日被王廷瞻的事分散了注意力,她尚能逼迫自己暫時忘記雷朗的死......可夜裡踽踽獨行、直面内心時,她卻有些怯懦,甚至...有些愧疚。
為什麼要愧疚?
又不是你殺了他。
是他先對你趕盡殺絕。
朱嘉予狠狠搖頭,試圖把這些負面情緒從腦中甩出去。
“阿柳?你怎麼了?”
朱嘉予失魂落魄的樣子讓朱松柏感到陌生,他看了眼兒子,朱樾立刻屏退左右。
“告訴爹爹,發生何事了?”
“雷叔,他死了。”
朱嘉予看朱松柏臉色唰一下白了,急忙上前扶住他。
“妹妹,此事當真?”
朱樾震驚地向她确認道。
“他是在我面前服毒自盡的。”朱嘉予最終還是艱難地開了口,“雷叔他...他是知州在咱家的内線,是上元節綁架女兒的幫兇。”
“一派胡言!”朱松柏得知噩耗後一口氣喘不過來,聽完女兒的話後急火攻心,竟吐出了口鮮血。
朱嘉予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望着朱松柏悔恨自責的神情,一直莫名不安的心突然沉到了谷底。
“你雷叔他,不是徐盛的人,他沒有背闆朱家。”
“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為父安排的。”
“...也是為父,安排的那起山匪綁架案。”
原來如此,多日盤桓在她心中那異樣的感覺消失了。
查了半天,懷疑了許多人,沒想到最終還是繞回了原點。
面對如此荒謬的真相,朱嘉予一時無言以對。
她自嘲地笑出了聲,恨恨地看着憔悴的朱松柏和一旁震驚的朱樾:“所以,您沒有什麼跟女兒解釋的嗎?”
她握緊了拳頭,心裡暗暗開始盤算把朱松柏拐到清閟閣嚴刑拷問的可能性。
也不知道如此能不能逃過大梁的律法......
朱松柏知她心裡怨怼,他朝着朱樾擺了擺手。
“阿樾,你先退下,我和你妹妹說幾句話。”
朱樾雖心中亦有許多疑問,但他一向敬重父親,還是遵照父親的指示離開了。
待兒子離開後,朱松柏招呼女兒坐下,但見女兒仍倔強地站在那裡,滿眼防備地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