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懷岚喜歡又軟又暖和的地方。
幼時在方壺,他每日清晨去森林收集神鳥白鳳脫落的稚絨,每天夜晚則去河畔收集天蠶寶寶吐出的第一口絲,收集了好久好久,終以白鳳絨羽做裡,天蠶寶絲做面,再用七彩孔雀的羽毛裝飾四邊,終于做成了一張極其舒服又漂亮的窩劃掉床。
所有來他家做客的小夥伴,都對許懷岚的這張床垂涎欲滴,都想在這張床上窩一窩、躺一趟。
但許懷岚誰都不讓躺,怕他們把窩給弄髒了,連他的好朋友方臉魚都不行,除了他之外,唯一躺過的隻有小白。
許懷岚最喜歡盤在床中間,枕着自己的尾巴睡覺,有時候耳朵癢了,就用尾巴繞繞。
他的耳朵也不會随便癢,隻有在他很興奮很舒服的時候才會癢。
現在許懷岚的耳朵就有些癢。他習慣性地想用尾巴去撓,卻發現使了個空力。
尾巴呢?他緊張一蹬腿,醒了。
許懷岚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
這床用的也是绫羅綢緞、蠶絲細絨,雖然比他在方壺的窩稍微遜了那麼一丢丢,但也不失為一張舒服的床,而且還帶着一股好聞的雪松味道。
許懷岚喜歡這個味道,他用力地聞了聞,腦子也逐漸清醒過來。
他側過頭,掃視四周。
當他看到床對面牆角擺放着的輪椅的時候,心感有些不妙,目光移動,再看到坐在桌子旁的人——
四目交鋒,許懷岚擠出個尴尬的笑容:“白少爺,怎麼是你?我怎麼上你家來了?”
白祁澤站起身,慢慢地走過來,走到床邊立住,居高臨下死死地盯着許懷岚。
許懷岚被他看得背後發毛,把臉往被子裡縮了縮,隻露出一雙眼睛:“那個……你生氣了?”
白祁澤抱起雙臂,下巴微微擡起,眸子往下,面若冰霜:“你不是說你馬上就能出來?不是說能畫第一個陣,就能畫第二個?”
許懷岚明白了,白祁澤是覺得被他騙了,還在委屈呢。他一骨碌從被子裡坐了起來:“你聽我狡不是,你聽我解釋。”
白祁澤拉了個凳子過來,在床邊坐下:“你說。”
“我……”許懷岚一時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但看到白祁澤略帶委屈的表情,還是立馬先安慰他,“你聽我說,那天把你送出山洞後,沈幽玄可厲害了,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制服,然後我就畫了第二個傳送陣出來了,這一點真真沒騙你!”
白祁澤微微蹙眉看着他:“既然要費九牛二虎之力,為何不讓我這個護法留下來幫忙?是瞧不起我麼?”
許懷岚:“……”
這個護法當時隻是随口一說,目的也隻是為了幫白祁澤找師父,沒想到他當真了……
許懷岚隻好道:“不是有護送魂魄回雲瀾這種更重要的任務交給你嘛!”
白祁澤沒法反駁,隻好怒目看着他,聲音有點短促:“還有,既然你出得來,為何這麼多天才回來?我以為你……我想去找你,也找不到……”
許懷岚愣了一下,心道也難怪白祁澤生氣,全雲瀾的人都以為他死了,在等待的這些天裡,白祁澤一定受了很大的煎熬。說是去找,其實就是去收屍。
他伸出手,碰了碰白祁澤的手臂:“我也不想,出來後我略有些虛弱便昏睡了幾日。但我這不是回來了嘛,你這個護法也完成了重任,現在不是皆大歡喜嘛!别生氣了,嗯?”
白祁澤依舊氣鼓鼓不太好哄的樣子,手臂緊緊抱在胸前,不肯放下來。
許懷岚眼珠子轉了轉,伸出兩隻手:“來來來,注意看,我給你變個戲法!”
他手裡霎時出現了一條毛茸茸嬌美可愛的紅蓼花。
“好不好看?你知道這是啥?這個可厲害了……”
白祁澤垂眸看看紅蓼花,又擡眼許懷岚……忍不住“噗嗤”了一聲。
許懷岚見他笑,也跟着嘴角上揚。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他,雖然頭發已經變回了烏黑,尾巴也收了起來,但是,貓耳還沒有退回去……
因此在白祁澤的眼睛裡,此時,就見個貓貓頭手裡拿着根紅色毛茸茸的狗尾巴花,正對着他賣萌。
一腔憤懑瞬間煙消雲散,他現在就一個念頭——
想摸!
許懷岚不知白祁澤為何突然又捏緊了手心,拳頭還微微顫抖。這白少爺心情轉變這麼快,情緒這麼不穩的麼?看來還得使點力氣哄。
他掀開被子,盤腿坐在榻上。
“看我給你變戲法!注意看這紅蓼花鞭子……”
“不用了!你沒事了就好。”白祁澤騰地站了起來,轉身就往門外跑,出去後吱呀一聲把門扣上了。
“哎?你還沒看見呢。”許懷岚晃着手裡的白骨鞭。
“我又不是三歲孩子,看什麼戲法!”門外傳來白祁澤的聲音,“總之,你以後不許再丢下,同伴了……”
“……”許懷岚尴尬地收起白骨鞭,“對了,我怎麼會在你家?府上的人瞧見我了麼?”
“沒人瞧見,你先休息一陣,等天亮前再回去。”
聽腳步聲,白祁澤走遠了。
許懷岚歪着頭想了想,隻記得自己在河邊喝仙釀,後面的事什麼也想不起來了。這貪杯果然危險,看來以後就算是仙釀,也得悠着點。
白祁澤沖到水井邊,拎起一桶水,從頭澆下,冰涼的井水一滴滴從頭發、臉頰滴落在他手心上,腳背上……他靠在井邊,努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會在七夕這天遇到自己的夢中人!之前在小廟燒香的情景還曆曆在目,能說許懷岚也太靈了麼,傳言誠不欺我!
可問題是,許懷岚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就是那夢中人!而白祁澤做的夢,其實,都是绮麗之夢,夢中場景,光回想一下都讓他面紅耳赤……這讓他怎麼說得出口!
白祁澤有些抓狂,靈是靈,怎麼不管售後啊!
昨晚他也在河邊,和那些遊人一樣,他也放飛一隻孔明燈,寫了三個字:“找到他!”
别人的孔明燈都直直飛向天空,隻有白祁澤的被挂在了河邊塔樓頂上的彩旗繩索上。
這怎麼行。
他當然要爬上去。
然後,他就看到了醉酒躺在塔頂上的夢中人。
銀發,藍紫色的眸子,臉像剝了殼的雞蛋一樣滑……
等等,再仔細看,這怎麼好像是——
許懷岚???
許懷岚袒露着胸襟躺在夜風裡,一身酒香,叫也叫不醒,這樣怕是要生病。于是,白祁澤把他背回了家,看着他的白發慢慢轉為烏黑。
為什麼他會夢到從未見過的許懷岚?
*
宿醉的許懷岚當然不知道這一切,自離開方壺起他就沒有再現過原型,他當人,修仙道。
仙釀太過厲害,許懷岚醒來後對于昨晚的事完全斷片,他現在隻覺得渾身神清氣爽,經脈疏通,法力似乎也有大增!
他跳下床,找到自己的外套穿上,偶爾閃身的一瞬,他好像看到銅鏡裡的自己頭上有兩隻貓耳,吓得他趕緊沖過去,抱起銅鏡一看,一切已經複原,還是他許道長的樣子。
原來是看錯了,許懷岚松了一口氣,束好頭發,插上桃木簪子。
在确定白祁澤是偷偷背他回來的之後,許懷岚決定還是不要吓到白府中的人。他念了個隐身訣,悄悄回了古廟。
日光明亮,微風不燥,天氣正好。
許懷岚原以為經過昨晚的七夕燈會,今天小廟應該空無一人,哪知不過剛至巳時,小院裡已經香煙袅袅。
門口一張桌子前,圍了幾個人,正在擺攤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