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士起身下榻,繞着每一個人轉了一圈,确定所有人都睡着了之後,擡頭對着屋頂喝道:“上面的道友,不妨下來一叙。”
這麼快就被發現了?白祁澤一驚,擡頭去看許懷岚。
許懷岚示意他鎮定,拂塵卷着他從屋頂飛了下去。
他倆一落在門口,大門便打開了,屋内暖黃的燭光照了出來。一條人影出現在門口,此人高且瘦,臉窄且長,一雙細長的眯縫眼,身着紫色法袍,頭戴混元巾,手裡拿着一串五帝錢。
那人見到許懷岚和白祁澤,也不慌亂,反而問道:“二位小友,屋頂可還涼快?”
許懷岚拱手:“在下許懷岚,這位是白祁澤,我二人來自雲瀾,深夜到訪多有得罪,請問道長,屋子裡的人是怎麼回事?”
那道長面露絲絲不悅,但還是側身讓他們看了看:“這都是些受苦的信衆,貧道為他們排憂解難,道友覺得有何不妥?”
白祁澤邁開腿就要往裡進去,被道長伸手攔住了:“非禮勿進,莫要打擾人休息。”
白祁澤回頭看許懷岚。
許懷岚問:“他們受什麼苦?”
那道士道:“這些信衆飽受失眠之苦,又求醫無果,隻得與吾處求助,吾方才講經說故事,才讓他們得以在深夜安眠。否則一夜無眠,第二天如同行屍走肉,許小道友怕是未曾感同身受。”
許懷岚看了看那道士,覺得他有些眼熟,但又說不上來在哪見過,便躬身問道:“敢問道長高姓大名,可有法号?”
道士拱手:“貧道冉隐。”
“冉道長有禮。”
許懷岚往屋裡看去,那些躺在地上的人胸部起伏、呼吸均勻,看起來睡得十分安穩。
冉隐道:“道友看夠了就請回,莫要擾人清夢,兩位若是想體驗,明日清早可來大門口排隊,自然會有小道士接待。”
許懷岚又問:“聽說你這裡還要看面相才能進來,不知道長看的是何種面相?”
冉隐道:“我這裡有三不入:惡人不入、三世罪人不入、無罪者不入。”
一旁的白祁澤道:“這能從面相看出來?那你這道觀還不如做衙門,門口挂個明鏡高懸。”
冉隐也不反駁,而是對許懷岚道:“法門看人三世不難,道友應該明白。”
許懷岚道:“惡人不入、三世罪人不入,這兩者好說,第三無罪者不入,何解?”
冉隐道:“若是前世清白,今生亦無罪孽,自然福生無量、諸神保佑,何來愁苦,此一類人不用求助小廟,也無須占用他人名額。”
許懷岚若有所思。
被攔着的白祁澤不爽道:“那你的意思是,隻要前世不是個壞人,今生也沒作惡,遇事隻要在家裡躺着便自有神明保佑?”
冉隐反問道:“小友可以想想,自己是否從未作惡。”
白祁澤:“作惡怎麼評判?踩死一隻螞蟻算不算作惡?”
冉隐也不回答他,而是對許懷岚道:“夜已深,道友請回吧,不請自來再落得個擾民,那就不好了。”
兩人被“請”出了逍遙觀,白祁澤十分不爽:“那冉隐一看就不是好人,我們就這麼走了?”
許懷岚笑:“那你還想怎樣?你又沒有證據證明别人不是好人,難不成半夜闖入别人家大打出手?我倆不成強盜了……”
“小仙長,你怎麼還笑得出來。”白祁澤在他身後委屈。
許懷岚回過頭:“不算白來,我們先回去睡覺,明兒一早再來。”
“你真來排隊啊?”白祁澤驚訝。
許懷岚笑:“我們不是要找人嗎?既然他這裡靈驗,我們就來試試。”
白祁澤抓了抓頭。
可惜,第二天,他沒得到這個機會。
一大早,來逍遙觀排隊的人就排起了長龍,大家都在議論紛紛,希望今天能得到進入廟觀的機會。
白祁澤本來信心滿滿,沒想到輪到他看面相後,不獲入内。
眼看着許懷岚就要進去了,白祁澤急道:“這怎麼可能?我怎麼看起來也比小仙長作惡多,怎麼可能他能進去我不能?”
接待他的小道士勸道:“善主福生無量,勿要占用他人名額,還先請回吧。”
後面排隊的人見白祁澤在前面争論,影響了隊伍行進的速度,不由紛紛抱怨起來。
許懷岚回過頭對他道:“我去問也一樣,你先找個地方休息。”
白祁澤看着他的背影,無奈在後面大喊道:“我就在這等你!”
*
進了院門,引路的小道士問:“善主是要看病還是解憂?”
許懷岚道:“都不是,我要尋一個失蹤很久的人。”
“明白了,這邊請。”
許懷岚跟着引路小道士進了一間廂房,廂房裡陳設雅緻,家具擺設看起來都很新。
“善主可先在榻上休息,我去請道長來。”
“有勞。”
小道士退了出去,順手掩上了門。
許懷岚在床榻邊坐下,他白天極少用目視,幹脆閉目休息。可這一閉眼,好像立刻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紫黑色的天空中烏雲密布、電閃雷鳴,他蜷縮在一顆桫椤樹下渾身發抖,衣服被雨水淋透了緊緊地貼在身上。尾巴因為痛苦而縮成一團,耳朵也耷拉着……
等等,這是在方壺的他???
他身上布滿一道道紅色傷痕,看樣子是第一次族長選拔試煉後的那天?
試煉場發現他沒有靈根後,平日裡跟他一起修煉的同梯忽然變得兇神惡煞起來,在冥牙的帶領下,一群小獸對他進行了圍攻,被長老發現制止後,許懷岚已經被打得渾身是傷,還沒來得及走回自己家裡,他已經踉踉跄跄跌倒在家門不遠處的桫椤樹下。
“師父——”
小白從家裡沖了出來,用舌頭舔着他的傷口。
“師父,你快醒醒!”
許懷岚雙目緊閉,遲遲醒不過來。
“師父,你怎麼了?”
小白急得圍着他團團轉,不停嗚咽和低吼。
當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被一個高大強壯的懷抱擁在懷中,他幾乎已經冷透的身體慢慢地轉溫為熱,在那張軟乎乎的雲絨床上,許懷岚被那人緊緊地抱在懷裡,看不到他的臉,隻在偶爾的一瞬,能看到一雙和小白一樣金色的眸子。
接下來的事,有些超乎許懷岚的想象,他不記得自己的記憶中有這麼一段,眼瞧着對方就要将靈根刺入他的身體,他慌亂地掙紮起來,一個聲音在他耳邊将他驚醒。
“仙長莫慌,你這是在夢中,你被夢魇控制了。”沈幽玄出現了。
許懷岚鎮定下來,可身上那人還在動,這感覺太過逼真,他頭上的汗迅速冒了出來:“那怎麼辦?要如何才能脫夢?”
沈幽玄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用洗罪刺你一下,估計能痛醒……”
許懷岚急喚:“快快快,刺一下不行你就多刺我幾下,再不快些來不及了!”
“是……”沈幽玄消失了。
随着手臂的一陣劇痛,天崩地裂、夢境消失,許懷岚從夢裡醒了過來。他發現自己還坐在榻上,手臂上多了兩個孔。
洗罪鞭一閃一閃,伴随着沈幽玄的聲音:“不好意思啊小仙長,我看你一下未醒,多刺了你一下。”
許懷岚後背直冒冷汗:“多謝,今日多虧有你。”
他站起身,撲滅了榻旁袅袅生煙的香爐,又打開門,一陣清風撲面而來。
方才讓他入睡的恐怕就是那榻邊點燃的香!
許懷岚心知這道觀裡有蹊跷,他帶上了門,念了個隐身訣,決定去其他廂房看看。
隔壁廂房裡就躺着個人,正癡癡傻笑,榻邊亦燃着一注香,許懷岚立刻屏住呼吸,捂緊口鼻。
“今天翻哪個愛妃的牌子好呢?德淑賢惠……”那人對着空中伸出手,好像真有牌子給他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