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細給吓得手腕一哆嗦,剛夾起來的白袍蝦仁都掉了下去。
胡承老爺子起身離座,撂下一屋子人,自己坐上車走了。
胡舫胡覽兄弟都追到門口,但誰也沒敢伸手阻攔。
“哥……”
胡覽呆若木雞,不和如何是好。
胡舫一扶弟弟的肩膀,“還有客人在呢,臉上不放光可不行。”
大家勉強把晚宴殘局撐了撐,完了,呼啦啦走了大半,都陪着胡老夫人回本宅去了。
胡覽帶着蔓延去地下陳列室看藏品,鮮梣則跟着官緻到前院打烊。
事情再明白不過,官緻可以在這裡當個小掌櫃的,卻不能跟着弟弟去窯上做事。
一塊泥巴,團成團兒,上了些許顔料,用火燒烤過以後,能幻化出奪目的顔色來,這其中指定有說不盡的手段與秘密。
做了幾個世紀之久,今天的澹窯雖比不得宋元的繁華景象,但在整個國内外的制瓷業中,仍舊是靠純手工聞名遐迩,譽滿天下的。
容忍官緻幫着弟弟做事,在胡承老爺子那裡,做人已經達到了極限,再讓異姓入胡家窯,那卻是萬萬不能的。
對着冷清的玻璃櫥櫃,鮮梣大爺似的往那裡一坐,“用建陽的黑釉盞給我用茶。”
還提飲茶呢,小心,大晚上的,你還睡不睡覺?
官緻把古樸的賬簿查看完畢,收進了抽屜裡,然後才從一個不起眼的小壁櫃裡取出一個帶着密碼鎖的小鐵盒。
“官老師,不會吧,背着弟弟,你還設有小金庫兒?”
鮮梣探着身子,拍拍那個堅硬冰冷的物件,“我跟胡覽老師的交情非同一般,小心我去告狀。”
胡覽自小由胡細養大,自然跟母親關系親密,連帶着日後的鮮梣也得了不少雨·露”。
關了頭頂上的大燈,隻留遠處的一盞小光。
官緻打開鎖,掀開蓋子,在裡面的絨布上擺放着兩個拳頭的小盞。
它們不是建陽黑釉的兔豪或者鹧鸪斑,輕盈一握,正好一拳的大小。
上面敞口,下面逐漸收縮,通體透明,一個是淺粉中透着幾分玫瑰紫,一個是磚紅中透着幾分黢黑。
沒有燈光映照,但從杯盞上卻有天然而成的耀眼來。
“熒光棒嗎?”
鮮梣把兩手在衣服前襟兒上抹了抹,才捧起淺粉的那一盞。
手感圓滑,柔若無骨。
“咦,仿鈞窯嗎?人家那是藍紫紅,你這個——”
“古人在釉料中加入了紅銅,我給換了别的。”
“别的什麼?”
不會是熒光粉或熒光劑吧?
“泥成”的這尊盞,如果你騙人說是玉雕的,我是絕對會相信的。
“專業術語叫‘窯變’”。
官緻笑,“除了我和小覽,不能有第三人知道。”
還保密呐,我又不跟你做同行。
去,你個“弟控”。
鮮梣把那個物件故意地,大大咧咧地舉到官緻眼前,照着對方的瞳仁。
“我們家小延的事,你們幫還是不幫?”
“你叫我怎麼幫,澹窯都不讓我進,我拿什麼給你們燒泥巴?”
“好辦,你改了胡姓兒不就得了。”
官緻真就不認識這個孩子了,注意作坊。
改姓胡當然好,但戶口本是你我能随便塗抹的?
假如說運用某些手段,更改成功了,但我的社會關系還在,一一去解釋說明,既需要時間,也得重新建立信譽度不是。
我現在就是砧闆上的魚肉,任人剁不說,還搭進了弟弟的許多操心。
“我剛有了熱乎勁兒,就被你們家老爺子把美夢擊得粉粉碎。”
鮮梣把東西往鐵盒中一收,裹巴裹巴,抱着就走。
“搶啊!”
官緻手臂一擋,我可還沒說送你呢。
鮮梣撩開眼皮對上他疑問的目光,“不是送給我們的嗎?後悔了?”
不打算給人,那讓人家欣賞個什麼勁兒?叫我眼饞?
官緻蹙着眉頭,擺擺手,拿走拿走,對于這種“愛小”的人,獻寶的結果就是被盜洞。
鮮梣一轉身,不留神瞄到窗口上擺着件五彩缤紛的瓷壇,壇裡種着一把翠綠到讓人心顫的情思草,根根纖細入微,不禁讓人兩眼生亮。
官緻腹内有了暗礁,壞了,這盆草看來也保不住命了。
他剛要伸手去拿,不成想鮮少比他手快,早已搶在手裡。
“難得你還有這麼好的雅緻。”
官緻嗫嚅着,揣摩着該不該把肚子裡的話都倒出來。
“胡覽擺在那兒的。”
鮮梣把小瓷壇往鐵盒子上一放,挑着眉問:“讓你代養,還滋潤得這麼透靈?”
太有涵養的年輕男子把一段人際關系的插曲,用隐晦的語言說得很曲折。
“用了心,才能侍弄得養眼不是。”
當我傻,對草用心,還不是因為人麼。
“我們住的屋裡就少了這麼個有生氣兒的物件,借用寶貝一兩天,等走了再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