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思柳把握方向盤的手抖了起來,不用掰開揉碎地說,她轉瞬就明白了廣行的意思。
但她的心很快又坦蕩起來,背部挺直地說:“我自己有積蓄,養兒子不用他伸手。”
明白了,你帶着兒子淨身出戶。
你為了離婚,不惜一切代價啊!
“你們住的房子是怎麼個來路?”
“房子是結婚前兒李介送我的禮物。”
暢快回答,本來也是事實,毋庸置疑。
廣行沉默了一會兒,“在下一個路口把我放下。”
鮮思柳心有不甘地問:“就為這些?”
我小叔叔派你來再沒有别的事?
“送李結出國,而你不能離境。”
鮮思柳冷笑,“李介出事了吧?”
廣行嘴唇抿緊,一字不帶多講。
“昨天他還出席了李氏地産對建設延鶴一中新校區的捐贈儀式,滿面春風,沒有敗相。”
到了地方,車停,廣行才緩緩道:“嫁錯郎,大錯已經鑄成,鮮家人的臉面即将毀于一旦。”
如果沒有你這層關系,鮮氏鮮氏營造也不會蒙羞。
你叔叔對你的恩情無可挑剔,反過來,你還要吃福利到什麼時候?
鮮思柳呆若木雞地說:“請你以後輔助鮮梣繼續光大鮮氏。”
廣行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不用你啰嗦,我的命是誰給撿回來的?
李結進門就看到客廳地上擺着幾個超大的旅行箱,禁不住笑出聲,“跑路,你把行李都準備好了。”
“兒子,”鮮思柳眼神裡寫滿寵愛,“媽媽跟你商量個事,你可不許激動。”
李結打愣,“你說。”
“我跟你爸爸有一些财産上的問題沒掰持清楚,一時半會兒走不了。”
“你不是答應我,不再要他的錢了嗎?”
兒子眼睛不帶眨地反問媽媽。
鮮思柳苦笑,“國家監委開啟了對你爸爸的調查,我這個才跟他離婚的前妻,應該也是重點調查的對象。”
“你為什麼不早跟我說?”
李結的臉變得扭曲起來,“你又沒犯法,怕啥的!”
“話不能這麼講,法大于天。”
鮮思柳說得很有耐心,“媽媽就是為了你的前程,也得積極配合國家有關部門的工作。”
李結眉頭一皺,“你有把柄攥在惡人手裡嗎?”
“媽媽在國外沒存款,我也沒養小鮮肉,更沒在你姥爺家藏匿金銀珠寶,我還真不怕的。”
“我可不是《驚魂記》裡面的小掌櫃兒。”
李結憋不住地笑,“以後遇到合适的男人,我當然希望你能尋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
去往機場的路上,李結異乎尋常地平靜。
前面的努力都成了泡影,本想參加高考時,巴望能再見到段綢。
結果呢,媽媽的一段說辭,就叫他前功盡棄又心灰意冷。
他這一切歸為命運的捉弄,還是被某些人逼上了絕路?
“媽,從一中門口繞一下。”
“别了吧,兒子。”鮮思柳黯然神傷地說,“答應媽媽,等你到了舊貌換新顔那天,再過來展示給大家看,我們臉上才閃光。”
真挨到那時,我不稀罕做一隻開屏的孔雀。
候機廳裡廣播響起,有點昏昏欲睡的鮮思柳推了兒子一把,“你自己走,媽媽不送你了。”
就差跟我登機了,怎麼攆你都不離開。
李結背着書包,剛邁幾步,突然又被從後面撲上來的媽媽給抱住了。
“媽,”兒子故作輕松地反手把媽媽攏住,“你要是再不放心,那就跟我一起逃之夭夭吧。”
鮮思柳雙手捧住兒子的臉,看不夠似的熱淚橫流。
有了愛情,才生下了你,從軟軟的一坨,長到高大英挺,媽媽心裡應該驕傲滿滿才對。
現實與夢想卻是悖論的命題。
媽媽不能再守護你,你能夠獨立走完剩下的人生旅程嗎?
疼溺過度的後遺症來了。
當媽媽的總怕兒子拿錯了主意,凡事都畫地為牢隻能有一種結果: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小孩子自以為是地做了一樁又一樁的髒事兒。
你知道了又能怎樣,有些過錯可以悔改,而有些事情至死不能得到原諒。
“一定要多讀書,學會自己拿主意,懂了嗎?”
不懂的是媽媽,兒子一向都有蔫主意,你可能一直不肯面對罷了。
猛然間,李結的心裡防線貿然打開。
延鶴城這塊是非之地,除了媽媽,我世上再無親人。
李介那個老混蛋對我而言,就等于一個死人。
再待下去,我隻有聲名狼藉。
我媽媽看似柔弱,其實卻未雨綢缪,早在暗中給我把一切後路安排妥當,我隻要順着那條路走下去就對了。
“我在漢學院不讀個博士出來,你可以打我。”
圈地自萌連自己都信了,讀再高的學位有什麼用?
沒有親人。
沒有希望。
沒有榮耀。
欺騙小孩子的話,不要說得太多。
鮮思柳輕輕拍了兒子後背兩下子,“發生任何事都不要回來,我們永遠都是延鶴的故人了。”
“我突然信了,”
李結給媽媽一個陽光燦爛的微笑,“經曆千錘百煉,我一夜長大。”
“你再讓我傷心難過,媽媽就死給你看。”
不是威脅,看似玩笑,實際很會發生的可能。
“你敢前一口咽氣,我就敢死在你離世的下一秒。”
催促登機的廣播在這對母子頭上循環,官方的聲音親切溫柔,但在他們聽來,每一個字似乎都是在敲響離别的喪鐘。
媽媽,保住我的生命是你現世唯一的追求,而我呢,活着與死着,區别不大。
話已盡,再沒有千言萬語的必要。
車子停靠在機場附近的車道之上,鮮思柳脫掉外罩的單衫,裡面是件黑色小吊帶裙。
拉開駕駛室的暗格,包裝精美的進口煙,銀質的打火機,點燃,深深吸了兩口,姿态優美而娴熟地噴出了煙圈。
走吧,兒子,從此我們陰陽兩隔。
頭頂有一架飛機在雲翳中穿行,鮮思柳透過車窗,遙望承載着兒子的大鐵鳥木有了影蹤,猛地大笑起來,決絕地,笑得花枝亂顫。
守啊守,就守成了一無所有。
我要是不瘋狂成魔,都對不起自己清清白白的幾十年。
門庭上方亮着Logo的字樣,集健身,美妝,穿衣,美食,形象設計等諸多服務一條龍的高級私人會所。
門童給她低頭哈腰,“聽您的吩咐,飯菜酒水都已經準備好。”
鮮思柳嘴角漾了漾,裡面又出來一位年輕的侍者把她扶了進去。
午夜夢回,淩晨一點,鮮思柳仿佛換了個人似的,儀态萬方地從會所裡出來,身後仍舊跟着那位侍者。
“下次再來,您打我私人電話就好。”
她眼光睥睨地拉開引擎,駕車絕塵而去。
“莫禮心理治療診室”的牌子在夜色中泛着銀色的光。
鮮思柳點了幾下密碼鎖,閃身進入。
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外籍男士,戴着銀邊眼鏡,端坐在桌子後面,面帶微笑地張開雙臂。
鮮思柳站在門口處,不往裡走。
“甜心,過來!”
“莫禮,我自由了!”鮮思柳笑得臉上挂淚,“我想要你給我的一紙婚約。”
“會的。”
莫禮摘下眼鏡,“跟牧師商定好了,端午節我們舉行結婚儀式。”
“甭騙我,你不會長久喜歡一個病人的。”
鮮思柳撕扯着胸口,露出來大片雪白的肌膚。
莫禮從口袋裡掏出錦盒,一對耀眼奪目的鑽戒并排放在黑色絨布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