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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交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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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謝琅就起身站了起來。

姚松忙問:“唯慎,作甚去?”

謝琅吊兒郎當回了句:“淨手,滿身的胭脂氣,太膩味。”

姚松哈哈大笑:“你還窮講究這些,快去快回,待會兒我給你瞧兩個好的。”

雅廂氣氛依舊熱烈,一群衣着錦繡的勳貴子弟們聚在一起,有的是喝不完的美酒,說不完的趣事。

半個時辰後,姚松由美人喂着酒,醉眼熏熏地看向正襟危坐在一邊的裘英:“我說裘将軍,這唯慎把咱們撂在這裡,說是出恭,該不會是背着兄弟們自己尋歡去了吧。”

望着那空着的主位,裘英表面鎮定,心裡甚是不踏實,幹笑敷衍了句,便喚來身側一名親兵,低聲吩咐:“去看看,世子怎麼還不回。”

親兵正要領命出去,雅室門被從外推開,一道高挑身影背手走了進來。

绯紅衣袍,白玉腰封,胸前用金線繡着白虎擒獸圖案,天生兩條優越大長腿,冷峻眉峰下,壓着一雙張揚銳利湛湛若寒月的鳳眸,配上那猿臂蜂腰絕世好身材,和一張曜若朝陽的英俊面孔,任是誰見了,都要稱贊一聲好兒郎。

“唯慎,你可算回來了!”

姚松不滿:“出恭出這麼久,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殺人縱火去了呢。”

謝琅施施然在自己座位上坐了,直接将兩條腿往案上一架,道:“被兩個舊相識纏了會兒,膩人得很,甩也甩不掉,掃了諸位的興,我自罰三杯。”

在這二十四樓裡,還能有什麼舊相識。

姚松撫掌大笑:“唯慎,人家那是盼郎久不至,相思成疾,怎麼到你這裡,就成膩人了,也忒不解風情,活該這樓裡的姑娘小倌都不愛搭理你。”

謝琅慢悠悠轉着酒盞,很是一副薄情面孔:“風月場中,逢場做個戲,彼此都高興,要是真動了感情,那可是害人害己。”

“哈哈!大家聽聽,這天底下,竟有這等薄情之人!”

“俗話說得好,兄弟有手足,女人如衣服!有了兄弟,還要什麼新好舊好。”

姚松執起酒壺,“唯慎,來,哥哥我先敬你一杯!今夜咱們不醉不歸!”

謝琅也不推辭,揮退要上前奉酒的女妓,自己執起酒壺,注滿酒盞,一飲而盡。姚松就喜歡謝琅這豪放不羁、能放下架子和他們一群纨绔厮混的豪闊做派,不像上京城那些世家子弟,個個都一本清高矯揉造作得厲害,帶頭拍掌叫好。

這時緊挨着姚松的另一名纨绔卻盯着自斟自飲的謝琅,笑着打趣:“世子殿下倒酒都不肯讓人碰,莫非是因為做了新郎官,要開始守身如玉了?”

這人名叫龐海,是司禮監一名大珰的外甥,靠着親舅舅關系在錦衣衛弄了個閑差。他此刻故意提起這個話題,顯然有打趣逗樂的意思。

其他纨绔見狀,紛紛露出戲谑色。

隻有姚松心裡咯噔一聲,暗道不好。

隻是他還來不及說話,就聽“砰”得一聲裂響,一道酒液淩空濺起,不偏不倚正潑了龐海滿臉。謝琅直接摔了手中酒盞,冷冷道:“敢情今夜,諸位是故意拿我謝唯慎開涮是不是?”

價值不菲的鎏金琉璃酒盞碎裂成片,混着酒液落在絨毯上。龐海頂着一臉酒水,驚更大于怒。

方才還歡聲笑語的雅室内,瞬間鴉雀無聲。

看着以手支額,陰沉着一張俊面坐在上首,明明依舊是佻達不羁的姿态,卻無端讓人感到一股迫人殺意的謝琅,衆人才一下意識到,此人不是普通纨绔子弟,而是從北境屍山血海裡走出來,左右開得動硬弓的北境軍少統帥。别說摔碎一隻酒盞,就是捏斷敵人脖子,剖開活人肚腸都不帶眨眼的活閻王。

姚松不得不站起來打圓場:“唯慎,隻是開個玩笑而已,你别當真嘛……”

“玩笑?”

謝琅嘴角笑意更冷。

“敢情我謝唯慎在諸位眼裡就是個笑話!”

“如此,這酒不吃也罷。”

他收起腿,作勢要走。

“唯慎,你别誤會,他真不是這個意思。”眼看真要鬧出氣,姚松忙瘋狂朝龐海使眼色:“龐老三,還愣着作甚,快給唯慎道歉!”

龐海平日仗着在宮裡有人撐腰,耀武揚威慣了,連頂頭上司都不敢在他跟前拿喬,何曾受過如此大辱,又何曾做過朝人低頭的事,但北境謝氏威名在外,謝琅這惡霸王的惡劣名聲,他也有所耳聞,終是不敢得罪,便擡手擦掉臉上酒水,起身,賠笑道:“世子大人不計小人過,我自罰三杯,給世子賠罪。”

說着不等謝琅開口,便端起酒盞,咕咚咕咚灌了整三大杯酒,直嗆得面紅耳赤。

“這還差不多!”

姚松生怕謝琅真的半道離席,左右各安撫一番,又故意闆着臉說龐海:“你也真是糊塗,那衛氏是什麼東西,五年前青羊谷之戰,若非衛氏暗中使絆子,謝氏大公子的那隻手能斷麼?唯慎也不可能險些把命丢在西京。陛下這回賜婚,顯然是受了奸人蠱惑,外人不明白看個熱鬧也就罷了,你怎麼也跟着瞎起哄。你此刻提那勞什子賜婚,不是往唯慎心口紮刀子麼!”

姚松說的這樁往事并非什麼辛秘,在場大多數纨绔都從家中長輩口中聽過。

五年前,朝廷得到消息,狄人内部最強大的兩個部落因為争奪地盤打了起來,便想趁着狄人内亂,收複西京,為保萬無一失,由當時的鎮守滇南的滇南道行軍大都督袁霈和鎮守北境的定淵候謝蘭峰趁雪夜秘密派精銳挺進西京,南北合擊,奪回已經落入狄人手中的西京十三城。

定淵候謝蘭峰接到朝廷命令,便派長子謝瑛率兵西下應戰,兵貴神速,謝瑛帶了一萬北境軍精銳繞過晉城,星夜行軍,然而到了西京與青州之間的青羊谷之後,卻遭遇十倍數量的狄人騎兵的伏擊,那已不能稱為伏擊,而是虐殺,謝瑛雖事先做了詳細作戰計劃,但終究寡不敵衆,突圍時被敵軍暗箭射中一臂,箭上淬了毒,謝家大公子自此失去一條右臂。北境軍也元氣大傷,一萬精銳,折損大半。

當時年僅十三歲的謝琅,也正跟在大哥身邊曆練,謝琅親眼看着自幼視為神明的大哥高熱昏迷,失去了最珍貴的寫得一手好字的右臂。

滇南方面的精銳沒有等到與北境軍彙合,不敢妄動,也隻能退回,朝廷自此失去了奪回西京十三城的最佳良機。

事後,有禦史上書,請以行軍不慎、錯漏敵情的罪名将謝瑛治罪,天盛帝念北境軍損失慘重,雖未降責,但謝瑛卻自請褫奪軍職,在家思過。

當時謝氏請立謝瑛為世子的奏本都已經呈遞到上京了,因為此事,定淵候謝蘭峰主動撤回了申請。

事後朝廷徹查此事,查出是兵部一名官員在往前線發咨文時不慎洩露了行軍路線,惹下大禍。天盛帝大怒,将兵部官員從上到下全部料理了一遍,輕者罰俸,重則降級,那名涉事官員則直接枭首示衆。

然而兵部凡是發往前線的一應文書,都要經鳳閣審核,雖然幾個涉案職事官也受了連帶處罰,可如此荒謬的錯誤,竟無一人察覺,尤其是把持軍政大權以辦事審慎聞名的鳳閣首輔衛憫,實在匪夷所思。再加上那名犯事官員正是衛氏門生,不得不讓人多想。

當時為了收複西京,北境軍派出的全部是精銳部隊,傷亡慘重可想而知。北境軍甚至至今都未能從那一戰裡恢複元氣。

謝琅何等性情。

性烈如火,睚眦必報。

西京之仇,在他這裡便是死仇。

“唯慎,這龐老三出了名的嘴上沒把門,一根筋,你也莫與他一般見識。”

姚松還在努力說和。

謝琅沒說話,眼梢壓着,懶洋洋重新擎起了一隻新酒盞。

這時,一名挎刀的小校忽從外頭一溜煙跑進來,到龐海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

龐海面色大變。

姚松忙問:“怎麼了?”

龐海倒吸一口涼氣,說:“宮中大珰劉喜貴讓人在巷口給殺了。”

他用手比劃着動作。

“挨了有十七八刀,快被剁成肉泥了。”

劉喜貴也算個響當當的人物,衆纨绔聞言,個個都驚訝張大嘴。

原本端坐飲酒的裘英則霍然擡頭,下意識看向謝琅。

“怎麼就讓人給殺了呢?”

姚松也臉色發白嘟囔了句。

宮中大珰橫死街頭,事情惡劣程度可想而知,當下衆人也沒有宴飲的心思了,倉促喝了幾杯,就起身告辭回府。謝琅留在最後,雍臨看沒人了,才進來,先看了眼裘英,又問謝琅:“世子騎馬還是坐轎?”

“你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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