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男子一千米長跑——”
“集體跳繩——”
“混合籃球——”
剛剛跑完四百米+二百米的小學生.工藤新一近乎是癱在椅子上,累到已經不想關注自己的形象管理問題。
好消息是他已經比完了,壞消息是毛利蘭的項目沒人頂,原本這次要是不出意外的話,她少說都能捧回來兩塊獎牌。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這位未來的空手道女王還沒出手就被摁死在病号位。
話說回來這麼多稿子怎麼都沒聽到小幸的聲音?
工藤新一随手扯了張紙對折當扇子,用熱成一團的漿糊腦袋這麼想着。
“園子……”
“蘭……”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對視一眼之後互相點了點頭。
“沒聽見小幸的聲音。”
二人再度異口同聲,神情擔憂。
廣播室裡,千島微幸神色不變,正默默的坐在角落。
本來隻該有兩人的播音室此刻一半空間被擠滿,粗略數過去大約有七八個,已然牢牢占據設備台。
其實沒什麼不好,人多聚在一起,自然是很熱鬧的。
隻是其中有人專門将送來的稿子分開,談笑間将其中的一些紙張掃進垃圾桶。
紙張很輕,飄飄落落地打着旋被丢了進去,千島微幸甚至不必看就知道那些是自己班的。
多奇怪。
他們明明沒有打,沒有罵。
偏生就是能讓自己感到這般的痛苦。
或許這也是人類的一種天賦?
又或許是自己的一種天賦?
千島微幸近乎麻木的看着它們被扔進垃圾桶,不論上面寫了多少字,有多少張,隻要上面寫着這是他們班的稿子,就會被立刻丢進黑洞洞的垃圾桶。
他甚至還對其中的一張稿子有印象,那是坐在他不遠處的一個女孩子寫的,上面還精心的貼了可愛的草莓愛心貼紙。
有一頭小卷毛的女孩神神秘秘的湊過來雙手合十的拜托一定要念她的稿子:“今天是我好朋友生日!我想悄悄給她一個驚喜!”
她笑顔燦爛,捧了一小袋親手做的餅幹推到他面前,這麼說道。
對不起。
千島微幸輕聲開口。
對不起。
“這麼說來,千島同學好像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吧?”
他手指一顫,緩慢的擡頭看向說話者,那人緊緊地鎖着眉頭,神色間卻滿是諷刺,連語調都無比輕佻浮誇的走到他面前。
這個音色,他方才聽過。
“真可憐啊——”那人深吸了一口氣,悲天憫人的表情說出的話語卻似把刺入他心髒的利刃:“難怪喜歡跟那種人交朋友,誰叫你自己本來也沒家教可言呢,人以類聚物以群分嘛。”
藏在袖中的右手早已緊攥成拳。
“既然如此那也沒辦法,看來你那個哥哥也不是什麼好——”
啪!
清脆聲炸響,那人捂着半邊臉有些呆愣的後退半步,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眼眸沉沉的少年。
他站了起來,孩童的身高向來相差不大,想打隻是一伸手的事罷了。
“你怎麼敢——!!!”
啪!
又是一聲炸響,另一邊臉又挨了一掌。
“我說過的。”
聲音響起,千島微幸轉了轉手腕,木木地注視着他:“我說過的,你們怎麼罵,怎麼打,我都不會還手。”
“——隻有一點。”他猛地拽住面前人的衣領低聲道:“隻有一點。永遠,永遠,都不許侮辱我的家人。”
嘭!
又是一記幹脆利落的下勾拳,被扔到一旁的對方已然昏了過去。
所有人都不曾想到,平日溫順的、從未反抗過的兔子竟會突然暴起咬人。
反應過來的其他人此刻紛紛同樣開始動手,面對人數,千島微幸也隻能以躲避為主。
他身體向來不好,哪怕學了些東西,時間這麼短也不可能做到一挑多這種事情。即使外強中幹,實打實的人數也是擺在那裡的。
千島微幸才剛剛勉強躲過一拳,一腳直踹就将他整個人踹倒釘在地上。
“咳!”
胸口鈍痛,他下意識地将自己蜷縮成一團以減少毫無章法的拳打腳踢所帶來的更多傷口,一如之前的很多次一樣。
不然他早就被發現了。
“還敢反抗!……”
“活該沒爸沒媽!”
“打死他!”
人類對他人的惡意,究竟有多深呢?
明明都不過稱的上孩童的人們,卻同樣能說出如此傷人的話語、揮出如此沉重的拳。
原因是什麼呢?
不知道呢。
千島微幸咽下口中血沫,如此想道。
哪怕已經被打過很多次,哪怕已經聽過太多的冷嘲熱諷,他都仍然不明白。
因為下一次的毆打更狠,下一句的話語更傷人。
無論什麼時候都是如此,小時候是這樣,現如今亦是。
“……老師……!”
“這裡……!”
那是什麼?
他似乎聽見了有人在說話。
但是是誰呢?
是誰會來到這裡呢?
他的意識已然有些不清,思緒被攪入一片混沌。
“哪個班的!給我住手!”
“小幸!!!”
反應最快的工藤新一幾乎是刹那間就撲向了倒在地上的千島微幸将其用身體護起來,中間甚至還為此挨了兩腳。
鈴木園子看到倒在地上的人頓時怒火中燒,身後跟着的兩個保镖立馬出手,一人堵門口一人反制,一個人都沒能跑出去。
櫻田秋更是氣血上湧,她當了這麼多年老師,什麼時候見過有人敢這樣當衆毆打同學的!
“打了我的學生還敢跑?!通通給我到校長那去!!!”
“小幸!小幸!能聽見我說話嗎?!……”
對不起。
又給你們添麻煩了。
他努力的張口,想要說出這句話,心髒處痛感一陣陣撕毀神經,他隻覺得自己眼皮沉重的猶如千斤。
千島微幸徹底昏迷了過去。
“咳咳!哈……”
淺羽憐一隻手撐在牆上大口的喘着氣,他不知道這是怎麼了。
明明方才一切正常,突然心髒一陣絞痛,腳步一個不穩差點把手上的盤子摔了。
明明不是陰雨天啊。
他努力平穩着自己的呼吸。
“叮鈴鈴——”
他操縱着自己僵硬的手指,勉強拿起手機将電話接起:“新一?怎麼了……”
“憐哥!小幸暈倒了!”
咔嚓!
他愣愣的看向地上,原本漂亮的瓷盤已然四分五裂。
——
千島微幸緊閉雙眼,平靜的躺在床上,心跳記錄儀發出平穩的嘀聲,病房内一時隻剩淺薄的呼吸聲。
工藤新一焦急的在病房外面等着,鈴木園子則是陪着毛利蘭坐在一旁,明明兩人同在抽泣,後者仍然小聲安慰着對方,剛接了個電話回來的櫻田秋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
憤怒過後,她現在回想起來仍心有餘悸,手腳冰涼。
要是這些孩子們沒有發現該怎麼辦?
要是他們再晚來了十分鐘會怎麼辦?
那麼多半,這個孩子會當場死在那裡。
突發性心髒病。
悄無聲息,奪取他人生命的死神降臨到了這個孩子身上。
險而又險,哪怕這次躲過了,誰又能保證下一次呢?
自己也有孩子,所以她太容易明白他的家人得知這件事之後的絕望與痛苦。
“哒哒——”
她聽見急促的腳步聲,原本在病房門口牢牢守着,如同小小騎士的工藤新一猛然轉頭看向走廊盡頭:“憐哥!”
聲音甚至帶着些微不可察的哭。
櫻島秋看見一個年輕人——身形清瘦,身高看上去一米七五左右,額上挂些薄汗,眼神焦急而擔憂,明明剛剛初秋,卻套上了一件褐色大衣。
淺羽憐接連上前幾步,緊緊的擁抱住了小跑着趕過來的工藤新一:“謝謝你……謝謝你……新一……沒關系的,沒關系的……”
他努力的平穩着絮亂的呼吸,話裡滿是安撫的意味。
明明眼淚都已經快忍回去的鈴木園子一看見他的身影便立刻決堤:“憐哥哥!”
平時堅韌的毛利蘭同樣也紅了眼睛,壓抑了一上午的情緒此刻逃出眼眶:“憐哥……我們……”
淺羽憐單膝跪下,輕輕地抱住了她們:“沒關系的哦……不是你們的錯,大家都已經做到最好了不是嗎?……小幸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哦……”
明明聲音都在抖。
兩個小姑娘終于忍不住了,幹脆拉着他的衣服哭了一場,就連工藤新一也在一旁咬着牙偷偷抹淚。
“沒事的,沒事的……”
淺羽憐一遍一遍的輕拍着她們的背,不斷的重複着這句話語。
——
安撫好三個孩子,哭累的哄睡了,擔憂的支出去買東西了之後,淺羽憐的目光投向櫻田秋:“抱歉,讓您久等了。”
櫻田秋搖搖頭:“人之常情。”
她此刻又有些躊躇。
對愛人者最慘烈的刑罰,莫過于剝奪所愛者活下來的資格。
淺羽憐似乎是看出她的猶豫,溫聲開口道:“您不必憂心,我隻是想知道……這個孩子到底現在怎麼樣了呢?”
櫻田秋深吸一口氣,緩緩低聲道:“突發性心髒病,而且,下一次發作概率很高,時間未定。”
咔!
悶悶的骨節錯位聲令櫻田秋近乎詫異的看着他的手:他生生把自己的左手食指掰脫臼了!
而淺羽憐似乎完全沒有感覺到痛一般,隻是瞳孔微縮,就那樣茫然的,定定的注視着她。
櫻田秋隻覺得這一幕說不出來的驚詭,頓時冒出一身冷汗,可作為老師,她拼命安撫着自己欲逃的本能,聲音微抖道:“怎麼了嗎?”
“為什麼……不……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呢?……也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就突然發作的對吧?……是有什麼誘因嗎?……”
他的聲音近乎消匿在空氣中,櫻田秋眼中流露出不忍。
他不願相信,不願接受。
而自己曾經亦是如此。
可她終究吐露了實情:“我認為……這個孩子正在被校園霸淩。”
淺羽憐藏在袖中的另一隻手緊攥成拳,不長的指甲深深沒進肉裡,鮮紅緩緩滴落潔白瓷磚,綻出一朵沉默的血花。
他什麼都聽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