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刁蠻的大小姐，任性的富家千金，永遠不低頭的白天鵝，竟然還有說對不起的一天？！

“我的人生了無遺憾了……”伏爾喃喃。

賽琳娜好像一夜之間完成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就算伏爾又要跟她吵架，她也最多隻會翻着白眼刺他兩句，實在不行轉頭就扯來克勞恩和托斯泰，一個勸架的一個管他的，保準他沒兩句就熄火。

這麼來回幾次，完全說不過她的伏爾也不主動去招惹她了，這個小隊就開始了一段莫名其妙的和平時期。

賽琳娜變得安靜了不少。膩人的香水不知什麼時候被悄悄的停掉了，原本開始即放棄的訓練也變成咬着牙能跟完一半了，雖然仍然還遠遠稱不上是合格的雇傭兵，但已經勝過當初太多太多了。

不是每個雇傭兵都會選擇組成隊伍，但總會有一些任務孤獨到不可思議，一旦經曆過這樣的時候，總是會忍不住想要有同伴抱團取暖的。

這次接到的任務是代取資料，雇主早早的就給了用于聯絡和确認身份的一切信息，唯一的難點其實就隻是橫跨沙漠來回所需的時間太過漫長。

克勞恩三人其實都早早習慣，天一黑就用搭個避風棚，拿出便攜酒精塊來生火，伏爾那個酒鬼捏着罐子蓄勢待發，被騙喝了兩口上頭的托斯泰立馬開始大着舌頭絮絮叨叨的憶往昔，得逞的伏爾一邊狂笑一邊招呼着讓克勞恩過來打賭他這會又要說幾個黑曆史出來才肯罷休。

克勞恩揮揮手打發了那個好像永遠長不大的家夥，轉頭發現賽琳娜坐的遠遠的，盯着搖曳的火光一語不發，他這才發現，對方的眼睛是漂亮的碧色。

克勞恩算了算，賽琳娜入隊也有小半年了。

幾年前伏爾和托斯泰一起加入時，一周不到，他和伏爾就打了好幾架，每次都是托斯泰在中間當調停人，雖說那個時候比較耗酒精和繃帶吧……他不禁赦然。當年年輕氣盛的時候尚能這麼快拉近關系，怎麼現在年長幾歲反而比當初還不如了？

他主動坐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遞了杯熱氣騰騰的紅茶過去，賽琳娜一愣，接過不鏽鋼杯子道了聲謝。

“……你當初，為什麼會來這裡？”

他猶豫片刻，還是問出這個一直好奇的問題。

要換剛來的時候，賽琳娜一張口就是鋪天蓋地的嘲諷，訓的人面紅耳赤。就算是換做最近關系稍緩和些，她也隻是撇你一眼，完全不接話。

“我哥哥。”

這個回答就真的在意料之外了。

賽琳娜對她的哥哥也是偶有提及的，隻是所有時候，她的哥哥扮演的總是「馬上會接她出去的」，「關心疼愛她的」這種身份。這麼一聽，難道把她送過來是另有什麼隐情？

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她像是在談論一個與自己完全無關的陌生人，“從我有記憶開始，我的親人就隻有哥哥了。”

“不論我喜歡什麼，想要什麼，他都會盡全力的滿足我的願望，無論多麼無理任性，他都會包容我。”

“我無論學什麼東西都很慢，走路也好，鋼琴也好，妝容和頭發都是别人幫我弄，甚至學曆都是哥哥花錢買的。但是他對我說，我什麼都不用學習，什麼都不用擔心，隻要幸福的生活下去就好。”

“我跟别人争執，吵架，動手差點弄到法院，他跟我說沒關系。有他在，不管怎麼樣，他都會保護我，都會照顧我。”

“别人都說我是他的累贅，說我是個廢物，隻會花錢的，沒用的花瓶。所以我讨厭身邊的每一個人，因為他們總是在議論我，在指責我。但他每次都安慰我，每次都告訴我不要難過，因為我是他唯一的妹妹。”

“我一直以為就會這樣下去的。”

“但是某一天，我忽然就被打包扔到了這裡來。”

燃燒着的火焰投下，卻将她籠在陰影裡。

克勞恩的心也随着火光而顫抖。

“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是因為我花了他太多錢嗎？是我沒有聽他的話去跟同齡人交際嗎？是因為他不喜歡我養的小馬嗎？還是他覺得我太任性，太不讨人喜歡？”

“我總想着，或許明天他就會給我打一個電話，或許明天就會把我接走。至少給我一個認錯的機會吧。”

她喝了一口茶，“但什麼都沒有。”

“我不知道怎麼洗衣服，不知道怎麼用烘幹機；我不習慣這裡的硬闆床，總是失眠，我對很多食物過敏，總是吃不飽；不知道怎麼用你們那些專業的槍. 械，不知道怎麼跟别人相處。”

“其實我也想和你們聊天的，隻是我每次一開口就總是那些傷人的話，對不起。”

低低的聲音夾雜在燃燒聲中聽不真切，克勞恩的心中卻電光火石的閃過一個可怕的猜想。

“什麼都做不好，什麼都做不到。不管是在家裡還是在這裡，我好像都是一樣的。”

“奇怪的，格格不入的人，都是我。”

這一刻，克勞恩在她的身上看見了自己。

“……你今年幾歲？”

這句話顯得有些小心翼翼了，賽琳娜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還是如實說了:“過了生日就十九了。”

克勞恩看着面前的她，忽覺得有些荒謬的悲涼。

她的哥哥将她養在溫室裡，給她昂貴的花盆，肥沃的土壤，溫暖的陽光，澆灌給她的卻是一劑一劑的毒藥。

那些美好的記憶，那些曾經有過的溫存的瞬間，都不過是一點一滴的惡意。

當時的自己，比賽琳娜要幸運很多。

“嘭！”

小鐵窗打開的聲音震耳欲聾，将他驚醒。

睜開眼，白日淩空，炙烤眼膜，他回到了一年後的現在。

是啊，他想起來。

賽琳娜已經死了。

或許伏爾和托斯泰也已經死了吧。

也好，這樣至少他死後，還能第一時間見到他們。

他茫然的抓過勺子，一口一口往嘴裡填着攪成糊糊的燕麥，越來越急，越來越狠，好似洩憤。

可他的眼前忽然模糊一片。

像被放在烤箱中的蝦，他蜷縮起身子，自欺欺人般的将頭埋向雙臂間撐起陰影的空隙，苦澀的液體流到嘴邊，浸濕他許久未修剪的胡子。

可是我的孩子要怎麼辦？她還那麼小，身體那麼弱，沒有錢，沒有父親照顧的她又要怎麼活下去？她才剛剛學會叫爸爸，她才剛剛會爬還沒多久。

可是同伴們的屍體要怎麼辦？賽琳娜或許還躺在那個亂葬崗，那麼愛幹淨的人，卻在離生日沒幾天的時候，隻能躺在那個地方；伏爾一天離了酒就活不下去的家夥，在這種鬼地方死去的時候會是多痛苦；托斯泰定做的标本這幾天就要到貨了，他心心念念的等了那麼久的東西，最後卻送不到他手裡。

我還沒，我還沒找到我的摯友，我還沒問他當初為什麼會突然消失，我還不知道他究竟是死是活，我還沒告訴他曾經照顧過我們兩個人的奶奶早已死去……

我不想死。

嘗到血腥氣的喉嚨已經發不出聲了，湧動的血腥嗆的想吐，可是裝模作樣了半天，胃裡也沒有什麼值得的東西可吐。

他的眼前越來越暗，那原本刺眼的白熾燈此刻卻成為宣告他死亡前的最後一縷希望。

他忽然想起倒在血泊裡的奶奶，不由自主的伸出枯瘦的手，輕輕的抓了一下。

“傑拉爾……”

他氣若遊絲。

“你不要死。”

咚。

他徹底的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