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蒜香也不突兀。”
兩人聊起過往,話卻比平時要多。他們的座位緊鄰窗邊,任是路人經過,見到這相談甚歡的景象,都自然而然以為是情投意合的眷侶。
魏無讓與她聊起這次采風的經曆。魏少爺在鄉下跟着幹農活,活生生參加了一場變形記——他感慨,藝術創作也是要呼吸的,那幾日累得沾床就睡,采風手記隻能後來回程時補上。
如侬聽得直笑,侍者走來,為他們再續了杯咖啡。
“對了,我聽說前段時間穆家組織了一場酒會,橘生帶你去了?”
她端起咖啡杯的手不着痕迹地一頓。“是有這麼回事。”
“如何?”魏無讓并未察覺她的異常,“我記得你不喜歡這類場合的。”
确實不喜歡,但那種任性想來就來想推就推的日子一去不複返,如侬總不能在他跟前說後悔。她絲毫不懷疑,魏無讓下一秒會帶她回民政局複婚。
“嗯……有一些意外。”如侬抿了口咖啡,腦子飛速運轉,“然後借了你的名頭,狐假虎威。”
男人用刀叉分割盤中的餐肴,話中隐約帶出笑音:“如此。”
大約是為人師表的習慣,魏無讓非常擅長耐心的傾聽,還有安慰的開導。如侬同他毫無芥蒂地聊了許久,直到咖啡杯見底兩次,才主動提了離開。
他在看侍者遞來的賬單,半側首,露出線條幹淨的下颌。如侬心神一晃,想到那天夜裡江以商在車内的剪影,不得不說,難辨真假。
但也隻想到這樣一下。
魏無讓送她回家。大抵是吃飯時聊得太多,在車上二人一路沉默,氣氛降到零點。
如侬知道他這種種舉動醉翁之意不在酒,卻也默契地裝聾作啞,想留個好聚好散的結局。
可偏生,男人蓄意去挑破那層窗戶紙。
他送如侬到戶外花園門前,與她一步之隔,臉上是少有的沉重神色。
“送到這裡就好了。”如侬話音很輕,有些示弱地,“一直以來,都謝謝你。”
魏無讓看着她,像看一蕊将要凋敗的花、一隻将要墜地的白瓷。他正在目睹曾經屬于自己的美好,又被還到滾滾紅塵裡。
然後,他啟口:“如侬,最近我們之間确實有隔閡,可是剛剛吃飯時,明明也能像從前那樣聊得很開心。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反思,在婚姻出現問題時我逃避、懦弱,隻是因為不想面對你要離開的事實。”
“如果我們能共對感情裡的問題,其實是不是……沒必要走到這一步。”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如侬怔怔,眼裡有些澀。她側仰頭,正好看見窗台前的玫瑰,有些枯敗的花瓣藏在怒放的新蕊裡,像一筆油畫師調錯的色彩。
他們婚姻的裂隙與之相類,即便再花團錦簇,也掩蓋不了愛非隽永的事實。
一滴淚自如侬臉側滑落,為她失敗的婚姻而哀悼。
她擡手拭去,濕熱的觸感還沒褪去,風一吹,便覺得眼睛刺癢難以睜開。如侬背過身擦幹淚珠,才得以好整以暇地迎上魏無讓的目光,平靜、溫和地講述:“在餐廳裡時,我也有你這樣的錯覺,可是直到離開前,我看到一對小情侶騎自行車穿過那排法國梧桐,突然就很想問你,學生時代是什麼樣子。”
“然後我才發現,我們默契地不提彼此的過往,也不問未來,就隻聊好吃的餐廳、今天的天氣。你多多少少還知道我曾經的故事,但那是因為你在中戲任教,否則,你也對我的過去毫無興趣。”
“魏教授,我想曾經是我選錯了路,抱歉。”
午後陽光正好,她立在和煦的風裡,柔弱卻堅韌,就像她卧室窗台上的薔薇。
他終歸是要失去她了。
“……”窮途末路的困境終于使魏無讓松弛下來,如釋重負地笑了。“所以你找到正确的那條路了嗎?”
如侬搖頭。
“我原以為你會告訴我,是江以商。”
他不是一點都不了解她的過往,隻是那些故事裡摻雜了太多另一個男人的名字,他不願提。
中戲校友會上,魏無讓聽到别人玩笑般提到的妻子與另一個男人風靡校園的往事,嫉妒得發狂。可他自小接受的貴族教育不允喜怒形于色,他便當個安靜的聽衆,由旁人的唇齒間,品讀他們的暧昧。
而如今如侬告訴他,他們的婚姻走到盡頭,是因為沒有眷戀那些過往——這無疑對一個男人而言是極大的諷刺。
他剖開血淋淋的傷口給她看,直白卻又有效——因為此刻如侬的臉上,出現了一絲難以言表的慌亂。
可她還是驕傲的賀如侬,即便一地狼藉,也挺着脊背,字句分明地告訴他:“我從未想過您會這樣肖想。江以商同我的故事早就結束在六年前,倘使您問我,我會十足坦誠。說白了,我們的婚姻失敗,與他沒有半點關系。”
“而您,也真的很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