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他要去夢谷的第三個原因。他目前還在境初的身體内,再過一個半月境初的魂就會被解鎖。理論上說他與境初是同一個人在不同年代的轉世和分身,然而經曆不同,性格就會有差異。到時會是種什麼樣的情形?他不知道,也許他又會退回到沉睡的狀态。可在這之前,他必須搞清楚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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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完傷藥,二人各自睡了大半日,午夜時才起床。從南閻帶來的行李以及在首府買的那些書,都丢在芙玲夫婦借給他們的住處裡了。出了客棧,他在附近重新制備了些必需品,依照魅羽的囑咐買齊嬰兒日用品和尿布。辦這些事的時候他有些樂,這是還沒結婚就先有孩子了嗎?
回客棧後同店主打聽了一番,得知西蓬浮國以火車為主要長途交通工具,從南部的吳橘鎮到東北部的夢谷,要坐一天一夜,中間還要轉趟車。
這頭趟車的人不算多,三人半天後在東部某縣下車,吃了頓飯。第二趟車明顯比第一趟擁擠,令人不解的是整節車廂中有一大半的旅客像是往同一個目的地去的。這些人中有的原本就認識,有的是陌生人結伴同行,看身份大多是中下層平民,以服務行業的人居多。
反常及妖,夢谷一定發生了不尋常的事,也不知是不是與荒神之約有關。不過陌岩不急,知道自己身邊有個“包打聽”,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把狀況搞清楚。上車後他坐在靠窗的位子,隻顧看窗外的光景。身邊的魅羽則向坐在對面的兩個中年婦女請教育兒經。
“這麼大已經可以自己睡了哦,”微胖的女人說道,“夜哭很正常的,不要一哭就去抱,有時候沒哭兩下自己會睡回去的。”
魅羽裝模作樣地說:“想一哭就哄也做不到啊,神仙也沒有那個精力。”
另一個婦女瞅了眼陌岩,說:“還可以叫她爸爸起夜嘛,做媽媽的已經累了一天了。我家當年就是這麼過來的。”
陌岩忍着笑,心道他這種情況算不算“喜當爹”?幾乎能感覺到身旁面紗之下那雙臉頰上的紅熱,不過這時由他倆誰來澄清都隻能徒添尴尬。
“大姐的孩子多大了?”魅羽問,陌岩知道她已經在接近正題了。
“我有仨,頭兩個都結婚了。”
“真的?看着不像啊,”魅羽并不着急推進,俯身将允佳丢到地上的一隻襪子撿起來,撣了撣灰塵,給她穿好。
女人道:“現在剩小女兒在家,她懂事早,平時和她爹在家都是她照顧爹。所以我這次出遠門,不擔心。”
“真有福,”魅羽說着,壓低了聲音,“現在這兵荒馬亂的,出門可得小心啊。我倆本來在首府找了份工,給那誰家打工來的——你們知道我說的誰吧?本以為傍上大樹了,後半輩子衣食無憂,誰料沒幹兩天,哎呦,工作沒了。”說到這裡又指指自己的面紗,“連命都差點兒搭進去呢!”
陌岩心道,這丫頭也真豁得出去。想套别人的話,自己就得先露露底兒。
對面兩個婦女互望一眼,均是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錢沒摸着幾個吧,”魅羽接着訴苦,“還落下這麼個黑底兒,别人家都不敢收。這不是想着走遠些,去外地碰碰運氣?不是我倆矯情啊,他——”說了指了下陌岩,“是動筆頭的人,我也沒幹過粗活。聽說夢谷的條件不比南面,我們倆大人受苦就罷了,就怕委屈了孩子。”
陌岩和魅羽就算不看衣着,氣質上也不像幹雜役的。經她這麼一解釋,倒也合情合理。
較瘦的中年婦女終于忍不住了,小聲說道:“你倆真想找工的話,可以去夢七谷的醉枯園找秦管事。他知道某戶新搬來的人家在招人,像我們這種下等奴仆要多少有多少,還就缺你倆這種做精細活的。”
魅羽皺眉問道:“為啥不招本地人?聽說夢谷裡漆黑一片,土生土長的夢人們應當更熟手吧?”
“這我們就不清楚了,”瘦女人有些不耐煩起來,“反正你記住——醉枯園,秦管事。”
說完這番話,兩女便住嘴,靠着座椅眯眼打起盹來。陌岩同魅羽飛快交換了眼色,從行李中取出食物,喂給允佳吃。
什麼有錢人家,一下子雇這麼多人?陌岩心道,既是剛搬來的,為何不挑個好地方落腳,非要将家園建在夢谷那種常年不見亮光的犄角旮旯?本來平靜無波的西蓬浮國,兩大家族沖突驟起,他和魅羽來了,瞿少校來了,荒神來了,這個有錢人也來了,都是巧合嗎?陌岩決定,見過荒神後,定要去打探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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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谷的面積大約同南閻的喇嘛國差不多,常年不見日光,陌岩猜也是有玄黃山之類的高峰擋住的緣故。去到才發現,夢谷雖然在玄黃山西側,地勢略低,但其他三面并沒有高聳的遮擋物。不知什麼緣故,夢谷上空是一望無際的大片密雲。雲層并不厚,但經年不散,密實得幾乎可以在上面走路跑馬。
他一向對這類奇特的地理自然現象很感興趣,準确地說是對任何奇怪或者不奇怪的事物都感興趣,打算找機會到雲層之上看個究竟。嗯,到時還可以把允佳也抱上去,她一定很興奮。
下火車後,三人雇了輛敞篷馬車。夢谷内部并不是真的漆黑一片,無論建築、土地,還是植被,都隐隐發着一層熒光,顔色各異,煞是好看。雖然他和魅羽可用靈識探測周遭,還是慶幸能用肉眼視物。夢人們普遍較瘦,銅鈴大的雙目因為習慣了夜視,像貓一樣在黑暗中發着淡黃淡綠的光,除此之外和其他地方的人長得差不多。坐在他腿上的允佳心情大好,大概是覺得進了童話世界,屁股一蹬一蹬的,嘴裡發出各種怪聲。
然而馬車開動後不久,陌岩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像是大敵壓境,又像厄運将至。這種感覺一閃而過,但他并未掉以輕心。六道運作的首要規則是因果報應,擅長推物理公式的他從不懷疑任何事情的發生都有其原因,那些看似偶然的事件不過是因為原因不明顯或者參數太多的緣故……
“哎,你看,”身旁的魅羽拉了下他的胳膊,指着路邊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太太說,“她像不像你皇祖母?”
“皇祖母?”他在龍螈寺不是和尚嗎?難道有家、有祖母,還……皇?
另外,作為他的徒弟,她是怎麼認識他的家人的?這是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帶回家去見長輩了嗎?
“呃……”魅羽像是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一向伶牙俐齒的她居然語塞了。
打蛇随棍上,他湊近她的臉,又問:“跟我說說,我家裡還有些什麼人?你都見過嗎?”
“還有老婆啊,”馬車後排突然多了個聲音。陌岩回頭——除了本事大又自來熟的荒神,還能有誰?
“我聽說你家裡有三個正宮娘娘和十個妃子,”荒神不懷好意地說,那樣子像是迫不及待要将陌岩一把揪起,從車上扔下去。“都等着你呢,快回你的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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