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找到蝕骨魔到底從何而來,便能找到真相。”
謝酒的話語,落在了小師妹被迷惑,秘境中的邪物蝕骨魔上。
畢竟晏萱前段時間确實因為石蠱毒飽受折磨,大家都心疼不已,後來說毒解了,便都說小師妹福大命大。
有人道:“若是說小師妹受到影響,為何不是說你受到影響?”
是啊。
為什麼謝酒不會受到影響呢?說不定是謝酒受到影響才會做下此事?
謝酒微笑,“我,是天生劍骨天生劍魂,是昆侖劍選定的昆侖劍主。”
“是我救了小師妹晏萱,亦是我将她身上的石蠱毒轉移到自己身上,我既然當初救了她,又何苦再殺她?”
這話一說,頓時騷動起來。
竟然是謝酒救了小師妹晏萱?
是了,他們隻聽說小師妹晏萱的石蠱毒解了,倒是沒想到是謝酒救了晏萱。
想想謝酒是昆侖劍主,是與昆侖劍聯系緊密的,想必是借用了昆侖劍的力量,救了晏萱。
“我要是能用昆侖劍,我也能救小師妹!”
有人歎息道:“多好的英雄救美的機會啊!”
謝酒面無表情地看向那個人,“是轉移石蠱毒到自己身上,再用昆侖劍消解疼痛,而非那麼簡單。”
那人頓時不說話了。
誰不知道石蠱毒的疼痛,是能讓人恨不得去死的疼,修士們本就經過千錘百煉,卻很少有人能忍得住石蠱毒的疼,便是因為它極為可怕,讓人的身體與靈魂都在顫抖,每時每刻都在疼。
能英雄救美固然是好,可是誰也不想每時每刻都被疼痛折磨。
“那你不會受到影響嗎?”
謝酒說:“盡管查看我的身體,我身體裡,已經沒有石蠱毒了。”
她說:“所以我根本不會受到影響。”
刑堂堂主布輕衣沉着臉吩咐下去。
有醫修去查看了謝酒的經脈,随後回來回報,那人點了點頭。
布輕衣又看向謝酒:“到底是你的一面之詞。”
謝酒笑了,她終于等到了這一刻。
她說:“既然你認為這是我的一面之詞,為什麼小師妹說的,就不是她的一面之詞?”
她定定道:“僅僅是因為她是小師妹?”
是啊。
都是一面之詞,為什麼所有人都相信小師妹,而不相信她?
僅僅是因為小師妹哭了,而她沒有?
僅僅是因為小師妹說都怪大師姐才讓二師兄受傷了,而她沒有?
可是,既往的通天畫場景告訴了她結果,即便是她哭了,即便是她受傷了,他們依舊隻會相信小師妹的話。
沒有人聽她說了什麼。
她如何自辯,為自己洗罪,都沒有人在乎。
既然這樣……
謝酒道:
“那麼我又為什麼要被定下謀殺同門的罪?”
“又憑什麼說我是魔域卧底?若我是卧底,當年我是如何蒙騙青雲宗掌門的眼睛,被帶回山中的?”
謝酒眉眼彎彎,雖然在笑,眼底卻沒有溫度:
“豈不是說掌門也是卧底?”
“——逆徒!!”
師尊西門雲潮怒極。
謝酒胡說八道,說到這裡,竟然膽大包天,将師尊也要拉下水。
他大步向前,走到謝酒的面前。
修長白皙的大手,摁在謝酒的頭顱之上。
衆人驚呼。
難道掌門師尊要一手結果了這個逆徒?
大手摁在謝酒的顱頂。
她感受着那手冰涼的溫度,心底起了一陣酸冷的風。
以往,隻要師尊伸出手,她什麼都聽從。
……
謝酒從小就害怕師尊。
她的“害怕”,是害怕師尊不再喜歡她。
她不想回到那個漆黑的酒窖。
外面殺戮與血水,讓人感到恐懼。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百年前,她與師尊的初遇,便是這樣。
狼狽的、小小的她,蜷縮成一團。
她的身上被酒打濕,酒的氣味辛辣濃烈,混着泥濘的土,髒兮兮的。
空氣裡又熱又悶,夾着死人腐爛的潮濕,讓人想要暈眩。
一夜之間,村子裡的人都被黑袍人殺光了。
謝酒藏在村子的酒窖裡,躲過了黑夜中的邪魔。
是師尊将她從酒窖裡帶出來。
整整三天的黑暗。
她眯着眼睛看着天光,刺痛眼睛的同時,還看到了師尊恍若谪仙的清冷面容。
白袍飄逸,不染塵埃。
他的大手摸着她的頭頂,似是憐愛,似是思索:“竟還有人活着。”
她瑟縮一瞬,卻沒有躲開師尊的大手。
“這資質……”
天生劍骨、天生劍魂。
他的歎氣微不可聞:“你叫什麼名字?”
謝酒茫然地盯着他,小聲說:“我不記得了。”
變故發生的太快,她被人扔進酒窖的動作粗魯,頭摔在了酒壇上,記不清了。
她身上還有酒壇摔破侵染衣衫的味道。
很濃,很刺鼻。
谪仙一般的大哥哥看了她許久,懸在她頭頂的大手将她的碎發捋順。
他給她紮了一個簡單的馬尾。
女孩才六歲,頭發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而泛黃稀疏。
她乖乖地任由他作為,即便是他紮發頭手法生疏,被拽掉了幾根頭發也不吭聲。
師尊說他還有别的事情,不能在這裡久留。
謝酒清澈的眼睛滿是失望,她一直盯着他,像是怕他會消失。
師尊走到哪裡,她便亦步亦趨地跟着他,怕他将她抛下。
像是一個淋濕的無家可歸的小狗。
直至……謝酒明白師尊真的要走了。
她的小手試探地抓住他的大手。
西門雲潮低頭看她,他那時候的眼眸,意味不明。
謝酒還未說話,隐忍了許久的淚水終于落下:“大哥哥,你能帶我走嗎?”
她好害怕。
他蹲下來,與她對視:
“我若是帶你走,日後你也許會後悔。”
“什麼後悔?”
謝酒還不明白什麼是後悔,她隻知道,她想要跟大哥哥在一起。
她不想留在這裡,這裡隻有死亡。
“那麼……便走吧。”
師尊看着被焚燒殆盡的村落,他站起身來,最終決定将她帶回山中。
“你記住,是你自己選擇的路。”
“當你踏入昆侖,若是昆侖劍選擇你,便沒有後悔的餘地。”
他牽着她的手,帶她進山,僅僅給了她弟子的名分,便閉關了。
她忘記自己叫什麼名字,師尊又沒有管她,她便給自己起了謝酒的名字。
登記領俸祿的時候,那人問說,“你叫謝酒?”
“是啊是啊,我有名字了,我自己起的。”
她一臉自豪。
那人随意寫下,謝酒連忙指正:“不是那個解,不是那個九!”
“哪個?”
謝酒笑的甜美:“謝謝的謝,酒窖的酒。”
謝謝,自然是謝謝師尊救了我。
酒呢,便是我從酒窖裡獲得新生啦。
大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師尊。
他摸摸她的頭,帶她走出了死人堆。
他牽着她的手,将她送上了登仙路。
她自己起的名字,會永遠記得這一天。
……
記憶褪去。
謝酒跪在地上,仰頭看着師尊西門雲潮。
她的眼眸冷靜。
像是下了一場數年的冰雪,再也沒有融化。
她永遠記得那一天。
謝酒說:“師尊,百年前,你救了我一命。”
“若是還不信我,便将我送入妖魔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