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都餓成菜色了。”一邊說,一邊打開那隻盒子。奚元斜眼打量,烤鴨的香味已蔓延四溢,在孫筝這古色古香充滿藝術氣息的屋裡實在違和。她咽了下口水,但不動聲色,目光偏向一旁。
“吃吧。我知道你吃不胖,沒必要每天跟他們一起吃那些東西。再餓要瘦成骷髅了,照樣不上鏡,貴妃也不是餓死鬼。”
“我投的電影,我還等着收成果呢,你要真能吃胖我也不會給你吃。再說回貞不是在你身邊?有她襯着,你也不用擔心什麼。”
“……”
“江憫,你真損啊。”
賞他這麼一句話,不過是實在看不下去他這麼說回貞。好歹每天在一起,她和回貞感情真挺好的。
“再不吃就涼了。”
“我不吃。”
江憫别起手,盯着她,像看她到底要怎樣。奚元淡淡說:“我是雞,我不配吃。”
“……”
江憫看了一會兒她:“就當是為了我們那個沒了的孩子。”
“……”
看看,什麼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他真惡毒。
他的嘴狠起來比她都無所顧忌。
她那麼無法跨越的一件事,卻被他這樣說出來,隻為了勸她吃烤鴨。她反而哭笑不得了:“是的,這件事你确實欠我,你清楚就好。”
她走到桌前:“你再請我吃一萬次烤鴨都不夠。江憫,你記住了。”
他不做聲,從一旁抽了把椅子,她坐下,開始不緊不慢地吃:“你别看我吃東西。”
對她感到不忍心的還有回貞。
她嘗試偷偷從她那餐廳裡打包一隻香噴噴的大雞腿出來,要給奚元,奚元非常意志堅定地謝絕了。但想到曾在江憫那兒吃到的一頓烤鴨,很心虛。
這年過年晚一些,在二月。
雪格外大,已經下過很多場鵝毛大雪了。
春節有部分人回家,奚元和制片人等人都留在基地。還有幾位後廚阿姨。翟紫雲也走了,他們家過年得團聚;回貞還在,她家人支持她追求夢想,讓她重視起這件事,她還有個弟弟,所以父母過年不會太孤獨。大家一起在除夕夜包餃子,在空曠的場地上放煙花。邬南柯他們買的是一些基礎款,從好不容易才在附近村裡找到的賣煙花的店,最好看的幾箱還是江憫用車拉來的。
奚元又沒料到他會來。
但手抄着兜,和回貞一起默默注視他和邬南柯等人搬煙花,心裡又很通透。
是啊,這麼特别的日子,她在哪兒他不就也得在哪兒麼。
她側目回貞,回貞看江憫的眼神也很複雜。
她可能和翟紫雲一樣,通過上次的跳舞事件認為他不是什麼好人。但此時又看他專程來給他們送煙花、和他們一起過除夕,對他不好評價。
煙花放得很快,所有人基本都将那些光芒記錄在手機裡。所謂人生必須有片刻奢靡,煙花盛大易逝,卻能給人莫大又長久的滿足和感動。
春晚早不好看了,他們決定打雪仗到零點前。邬南柯給了奚元一個專門團雪球的工具,她就和回貞充當他們這一隊的後勤,一直蹲在一群人身後做雪球。她用邬南柯的那隻大夾子夾啊夾啊夾,回貞戴着厚厚的手套團啊團啊團。
也顧不得看“前線”戰況如何,但邬南柯下一次興沖沖跑回來時,灰黑羽絨服和黑色褲子上全是雪球炸開的痕迹。雪沫以某個中心向四周沿直線呈放射狀迸濺。
他長相也很異域,像少數民族混血,鼻梁高高的。此時他鼻尖凍通紅,一邊來拿雪球,一邊歪過頭興沖沖和奚元說:“多虧有你們,對面根本打不過我們!而且我們把你們藏在後面,他們也不知道我們為什麼這麼猛。”
說話時,口中吐出一團團白色霧氣,那興奮的樣子仿佛回到校園時期,那時的男生大多明朗而單純。
奚元和回貞一起笑。
沒一會兒,江憫過來了。蹲到她們兩身邊,看了會兒:“别團雪球了,去玩會吧。”
回貞看奚元一眼,奚元不為所動。
奚元看出她眼裡渴望:“回貞,你去吧,這裡有我就夠了。”
但回貞沒動,她又說:“真的,我喜歡用這個做雪球,前線需要你。”
“啊,好。”
回貞看一眼江憫,起身去了。
這一片忽然很安靜,隻剩下他們兩。
江憫握住她手臂,直接要将她拉起來:“去玩一會兒。”
耐不住奚元死犟,他這麼拉她她就是不起。并且她連一眼都不帶看他,語氣也很差:“不,我不配。”
“什麼?”
“我不配。”
“我是雞,雞不配和你們這些鳳凰一起打雪仗。”
“……”
江憫站在她身邊,手抄大衣兜裡,看了看四周蒼茫茫的白色大地,以及遠處那一片低矮的基地建築,透出點漁火般鵝蛋黃般濃稠的橘黃的光。心裡一股莫大無奈,再低頭看看腳邊套一身臃腫白色羽絨服、活像枚大湯圓的奚元。那羽絨服還因為這一晚的折騰抹上點灰色了。
很難想象,這是曾經和自己在芝加哥四處潇灑、連米其林餐廳都不是家家滿意的大小姐。
也很難想象,自己此時和她同杵在這個地方。
他忽然想明天快一點到來。
想看她發光,發熱。
他又垂眼看奚元,突然覺得她這個小姑娘是真聰明。他們的家裡可以管任何事,哪怕他們逃到天南海北也掙脫不了那種綿密大網般千絲萬縷的束縛。但如果她選了這條賽道,選這條路,就再也不用受拘束了。那是個全新而自由的世界,再沒人能管住她今後的選擇。
冥冥之中,全新的利益關系又将他們重新捆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