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對峙了一會。布蘭溫沉沉地歎出口氣,不甘心地轉過身,洩憤式地在試卷上刷刷地寫。
時鐘滴答滴答,鐘表上的短針由三指到五。斯内普心裡忽然生出個想法。
如果把布蘭溫和艾琳湊到一塊,會發生什麼?
太陽逐漸沉下來,霞光先是漸變成桃色、粉色、金色交織成的光束,接着橙色被抽離布滿遠處的天空,最後變成耀眼的紅,染上兩人的剪影。
布蘭溫長舒一口氣,抓起已經填滿的卷子,在他眼前掠過一遍,賭氣道:“寫完了。”
斯内普習慣性地接過去,卻忽地想起自己現在還不具有指導她這些奇怪功課的能力。迎着布蘭溫警惕的眼神,他的手在空中拐了個彎,拍在她椅背上。
“很好,休息會兒。”他面不改色擡擡下巴,“看看風景。”
看風景?布蘭溫不可思議地看着被他完全占據的通道,她揉着發酸的手,“我要回家!”
“休息。”斯内普氣閑神定,“坐會。”
“我要回家。”
斯内普巋然不動。
“你根本沒有不舒服!”布蘭溫嚷嚷,“你逃課!”
“你也逃了。”斯内普寸步不讓地反擊。
“你這是非法拘禁!”一頂大帽子扣下來了。
“你擅闖民宅在先。”斯内普無所畏懼。
“你幼稚!”她控訴道。
“誰先把自己作業塞我這的?”他反唇相譏。
布蘭溫氣急,她上前往左擠去,斯内普肩一歪擋住她去路。她瞄準空隙向右俯沖,他手腳一伸,把她按回座位。布蘭溫怒視他,他絲毫不在意,甚至把椅子換了個方向,腳尖勾住桌腳,更嚴實地堵在不寬的通道中。
“累嗎?累就坐會。”斯内普兩手插在胸前,得意地對她挑眉。布蘭溫把牙齒咬得咯咯響,把書包抽過來抱在懷裡,從裡面找出耳機戴在耳朵裡,兩眼直勾勾地瞪着遠處的天空。
好像很生氣。斯内普抿了抿唇,忽然有些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她說得不錯,他剛剛的确幼稚得過分了。
披着這身衣服,住在這個“母親”還在的“家”裡,他就誤以為自己重返青春。
他躊躇了一會,決心拾回成年人該有的心智。
斯内普屈腿站起,把桌子挪開,椅子推前,和她肩并肩坐着。
氣氛凝滞,斯内普想,該說些話緩和緩和。
抱歉?對不起?字句在唇邊打着轉,布蘭溫斜睨他。斯内普喉間一哽,準備好的話完全忘記,生硬地憋出半句話——
“風景好看。”他說,回神後尴尬得差點咬到自己舌尖。
布蘭溫皺皺鼻子,偏過些頭,給他遞過來個耳機。
“這是什麼?”斯内普把耳機線在指尖繞半圈,他并不認識這樣的麻瓜物件。
“耳機和随身聽。”布蘭溫笑笑,半邊身子轉過來,“你沒見過?”
斯内普搖搖頭。布蘭溫眼睫顫抖了一下,将僅剩的那隻也一齊摘下來。
“頭轉過來。”她輕輕說。
斯内普不明所以地轉過去。
掌心被她指尖劃過,斯内普手指小弧度地抽動了兩下。緊接着,耳廓邊緣被人按着,帶着溫度的機器塞了進來。
“有些舊了,音量偏小,能聽清嗎?”她低頭調試了一會,像是在挑選什麼。
悠長缥缈的哼唱從遠及近。
“Circles and cycles and seasons
(季節交替輪回)
For everything there's always reason
(一切總會有原因)
But it's never good
(但這并不好)
Never turns out as it should
(從來沒有結果)”
“聽不清?”她敲了敲手裡的方形機器,疑惑看他。斯内普辨認着歌詞,遲疑了半秒。得不到答複的布蘭溫眉心印出淺淺的痕迹,雙手捂住他耳朵,“聽得清嗎?”
他們現在面對面了。
眼睛看着眼睛,近的隻有一個拳頭的距離。她的手指并攏着,從他腦側到耳朵,再到腮骨的地方,一應覆蓋着。
心跳随着音樂的鼓點開始躍動。
“現在呢,聽得清嗎?”她問。
“No single moment of truth
(沒有真實的一刻)
But if you were mine
(但如果你屬于我)
I would've looked into those eyes
(我就會看着你的雙眸)”
他看向她的眼睛。
這張臉,和埃利奧特完全不一樣。
除了眼睛。
開心的時候會彎着眼睛,像聖誕節裡燃起的燈芯輝映着亮光;生氣的時候會皺起眉頭冷冷地瞪人,讓人想起質地很硬的灰色皮革;心虛的時候反而會睜大眼睛,脊背挺拔,兩肩舒展,好似她什麼都沒做。
他愣愣地點點頭。
“And you said
(你說)
Tell me the words
(告訴我)
You want to hear
(你渴望聽的話)”
他把目光從眼睛移到了她的唇上。
她想要什麼呢?斯内普想問她,他要怎樣才能把她帶離夢境的迷宮?
天空已經昏暗,流淌的旋律比月光更早地将他們包裹。他看見她笑了,唇角眉梢都帶着笑意,“這是我最喜歡的歌。”
音樂聲太大,他難以自抑地俯身,企圖捕捉住從她唇邊逃逸的字句。
鼻尖相貼,斯内普猛地停住了。
不應該,他對自己說,他們不應該靠得這樣近。這很不妙,這意味着他們即将跨越某些界限——
跨越了,又能怎樣呢?另一道聲音從他心裡冒出來。
心跳惶亂,愈發鼓噪,比鼓點更快,比呼吸要慢,逐漸蓋過音樂。
太遲了,他心口發脹,酸澀從那顆很久前就開始紮根的種子裡長出,占據他的整個胸膛,爬向他的全身,讓他指尖發顫。
但是這是個夢。斯内普抑住呼吸,漲潮的海已經漫過沙灘,澎湃地沖刷着岸邊,他卻要憑借理智,在隻有月亮的世界裡豎起屏障。
不是現在,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