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毛因為被水打濕,沉沉地黏在布蘭溫背上。斯内普盯着亂糟糟的毛流,還是沒忍住,手指做梳齒狀将東倒西歪的背羽飛快劃過、收回。
什麼東西?布蘭溫警惕地轉了轉頭,隻看見低頭沉思的斯内普。
她錯覺了?化作小鳥的少女想要撓一撓頭,卻忘記自己的手已經變成翅膀。她有些喪氣地曲着翅膀,又一眼看到自己不知所蹤的飛羽,心情再次低落。
“你的羽毛——去哪裡了?”斯内普撚着斷口,把壓在心裡的疑問倒了出來。
布蘭溫身子一僵,剛剛昂起的頭往翅膀底下縮進去。這一動作讓她背上深層的絨毛暴露出來,斯内普又伸出手去梳了兩把。正沉浸在自己情緒裡的少女這次沒有發覺他的舉動,她捂着臉,悶悶的聲音從翅膀下響起。
“藏起來了。”她說。
“藏去哪裡?”斯内普順着她的話問着。
布蘭溫支支吾吾道,“在夢裡。”
“什麼夢?”斯内普追問。
“快樂的夢裡。”布蘭溫含含糊糊地說。
“更具體些?”斯内普并不滿意這個回答。
可怕的寂靜包裹着不大的空間。布蘭溫努努嘴,聲音小得像是嘴裡同時塞了四五塊糖果:“忘記了。”
斯内普沉默了一會兒,布蘭溫仿佛能聽到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她不安地拱了下脊背,卻被安靜的男巫揉了兩下。
他是不是覺得她蠢透了?布蘭溫挪動着身子,想從他腿上下來。但乏力的翅膀讓她無法保持平衡,差點一頭栽入水中。斯内普微微用力,把她提了起來。
“沒關系。”斯内普把她放在凸起的石塊上,雙目和她對視。
“我們一起去把它們找回來。”他說。
……
斯内普被帶進了布蘭溫的夢中。
光影在一片漆黑中凝聚成朦胧的、長長的走廊,走廊盡頭,是一扇不斷旋轉的大門。斯内普走過去,緩緩推開。
……
喧嚣的人聲沖他襲來。
斯内普擰了下眉毛,認出那是警笛鳴叫,還有此起彼伏的驚呼。
他放眼看去,消瘦的、黑發黑眼的女孩無悲也無喜地看着一對面目猙獰的夫妻朝她走近,她拽住他們的手,在他們喜悅的眼神中,一把推開他們,一躍而下。
胸口的疼痛灼燒着他的靈魂,斯内普往前跑了兩步,又生生壓抑住想要沖上前去拉住她的本能。
這是個夢,他對自己說,這不是真的。
羽毛不在這。
他倒退着,忽略自己繃緊到極緻的手臂,快速地退出這個夢境。
斯内普第二次進入旋轉大門。
她看上去比上一次夢境好多了——不對,簡直是容光煥發。斯内普端詳着地上哼着古怪小調,蹑手蹑腳收拾行李,把文件袋嚴嚴實實塞進夾層的女孩,沉重的心情慢慢散去。
“機票、機票在周末……”她嘀嘀咕咕着,幸福幾乎要具象化地溢出來。
她裡裡外外地檢查了好幾次,才放心地合上箱子。
女孩眼圈烏青,卻不見憔悴,她撿起地上的鏡子,端起得體的笑。“祝我一切順利!”她笑盈盈地說。
一根羽毛輕飄飄地從行李箱中飛起,落在斯内普的手心。
第一根羽毛。
斯内普把羽毛收進胸口的内袋,輕快地退出了這個夢。
……
比先前更瘦一些的女孩披着被子,抱着方塊的儀器,雙手合十在空中亂拜一通,口中念念有詞,“保佑一定要過——一定要過——”
斯内普笑了一聲,這樣的布蘭溫和在霍格沃茲期末打開成績單的她一模一樣。
她獲得了什麼成績?斯内普好奇地上前探過頭,遺憾的是,在這次夢境裡,他沒有那種再讀懂方塊字特殊能力了。但女孩的失聲尖叫已經證明了他的猜想。
“天啊!我是第二!我是第二!”她把臉埋進枕頭裡又哭又笑,捂着嘴尖叫。
第二——不是第一,斯内普撇了下嘴,批卷子難免帶有主觀性,第一和第二本質上差别不大。
他挑了挑眉,眼尖地在她那個方塊狀的東西下發現根長長的黑羽。
斯内普上前抽出那根羽毛。
後來呢?她成功了嗎?他把第二片羽毛和第一片的放在一塊,退出夢境。
大門旋轉着,他第三次進入其中。
垂頭喪氣的女孩抱着行李箱,在街邊的座椅上孤零零地坐着。那個給她帶來喜訊的方塊儀器此刻亮着屏幕,握着它的手用力到發白。
“為什麼呢?”她自言自語道,“為什麼會這樣呢?”
發生了什麼?斯内普來到她面前,他俯下身,想要看清楚她手中的儀器。
看不懂字,但上面的頭像是那對夫妻中的一個。
他沒有得到答案,夢境将他驅逐出去。
……
第四次。
安靜的咖啡廳。斯内普在裝潢精緻的店面裡環顧一周,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她和一個年齡相當、面容模糊的男人面對面坐着。
那是誰?斯内普内心警鈴大作,他放慢呼吸,靠近了他們。
離得近了,他才看清她臉上的表情。
冷漠的、嘲諷的、不甘的。
斯内普捏了下掌心,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蔓延開來。
不會是……
“啪。”她猛地站起來,呼了一巴掌過去。斯内普被這驟變驚了一下,眼神已經定在她掌心——半個掌面紅起來,看得出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笨。
潑熱水比扇巴掌帶來的疼痛性——要低得多。
斯内普不滿地哼了一聲,看着面前的人争執,看着她憤怒又壓抑地質問,得到答案後的無力。
還是笨,他想。
如果她能像傷害自己一樣果斷,就不會有後面的一切了。
斯内普默不作聲地回到走廊。
這個夢也沒有羽毛。
第五次跨入大門。
時間的跨度很大。
不再是緊緊皺着眉,好像永遠都帶着心事的她了。
她和一個五官模糊的少女肩并肩走着,後腦勺的馬尾随着她的步伐輕輕甩動。
“你考得好,”同樣模糊着臉的少女豔羨地歎道,“一定能進你想要的學校的。”
布蘭溫眉目舒展地轉過身子,青澀的五官洋溢着不掩飾的興奮,“但願吧?”
她嘻嘻哈哈地把随身聽的一隻耳機塞進她旁邊少女的耳朵裡。
“按鍵都壞了你還用嗎?”
“馬上就淘汰了!”布蘭溫歡快地說:“等确定了學校,我就買個新的!”
輕飄飄的羽毛從天而降,雀躍地跳到他的肩上。
第三根羽毛。
是一根短短的,小指長的羽。
斯内普把三根羽毛交疊在一起,退出夢境。
旋轉門一刻不停地轉動,斯内普沒有停歇地進入下一場夢中。
一場殘酷的夢境。
被無理由地針對,被毫無預兆地為難。
暴雨淅淅瀝瀝地刮進搖擺的窗裡,積水漫過鞋面,隻穿着單薄校服的少女蜷縮着讓自己暖和起來。
到底是誰!斯内普神色陰沉下去,眸色陰森,仿佛風暴将他一同襲擊了。
這麼冷的雨夜,為什麼隻有她一個人在?
他走過去,想要關上窗戶,手卻徑直從窗裡穿過,他想打開被鎖死的大門,門卻無論如何都推不開。
該死的,到底是哪些混球在惡作劇!斯内普恨恨地踹了一腳堅不可摧的大門,胸口上下起伏着,冰冷的怒意無處宣洩。
不,隻是夢,他緊握着拳,讓自己清醒過來。
保持冷靜,不要被夢境的情緒帶走。他告誡自己。
雨夜還在繼續。
斯内普轉過頭深深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女,讓自己脫離這個夢。
旋轉大門又轉過一圈。
斯内普頓在門前,他的呼吸急促而粗重,怒火萦繞在他心頭無法退卻。
心在沉甸甸地墜着,他撫了撫胸膛,柔順的羽毛在他手心撓了一下。
他愣了愣,那根小指長的羽已經彎曲起羽根,羽片和絨羽圈住它的小指,以不容置疑的态度拽着他往前沖。
“等等,”斯内普說,“我還沒——”
做好準備。
那根羽毛已經帶他進入了新的夢境。
陽光明媚,讀書聲此起彼伏。斯内普一眼就認出,這是在布蘭溫夢裡和他一起坐過的教室。
一個眼尾有幾道細紋的女老師走進來了。
是那個帶他走進“學校”的、年長的和藹女老師。
和夢境裡所有人不同,她眉眼清晰,像此刻窗外和煦的陽光,溫和地笑着。
“同學們好,我是你們新來的英語老師……”
原來不是新同學,是新老師。
斯内普動了一下,在教室裡搜尋着,發現了在教室中後排抿着嘴沉默看書的少女。她坐在一根高大的柱子後,窗外的陽光沒有照到她。
這個夢境要比前面的長,也和斯内普經曆過的夢境很是相似。
早出晚歸,按部就班地學習。
直到在陰天裡,女老師無意中走到了那個陽光找不到的角落。她皺皺眉看看四周,敲了敲那個把頭伏得很低的少女。
“這位同學,麻煩你起來一下。”
安靜的少女驚了一下,局促不安地騰出位置。女老師安撫地揉揉她的頭,讓後排的座位挪動幾寸,再把她的桌子拖出來。
“這樣就不怕看壞眼睛了,”她指了指少女的雙眼,有些驚喜,“你的瞳孔是深灰色的?很好看,要好好保護你的眼睛哦!”
少女羞澀地抿了抿唇,臉上漲起些紅暈。她從桌底偷偷拿出個鏡子,照了又照。
斯内普看到她的左臉抿出一個小小的、米粒大的笑渦。
一根羽毛靜靜躺在陽光照着的桌角上。卷住斯内普手腕的飛羽松開羽枝,興高采烈地射過去,勾起桌面上的那根,繞着斯内普轉了兩圈,跳進他胸前的口袋裡。
斯内普遲疑地眨了兩下眼睛,把它們淩亂的羽片順着毛流方向撫平。
夢境還在繼續。
時間在縮短,像是被按下快進鍵。他看着少女像是被松綁的小鳥,叽叽喳喳地融入了群體之中。
又是一天,少女被叫去了女老師的辦公室。
少女有些忐忑,怯怯地問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女老師爽朗一笑,“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她抽出一張滿分的答卷,少女娟秀的字迹整齊地書寫在卷子空白處。
女老師說:“你進步很大,我覺得要給你一些獎勵。”她從課桌下抽出一本比課本厚上幾倍的書,放到少女面前。
“是一本英文小說的原著。”女老師說。
呵!哈利·波特!斯内普翻了個白眼,已經看到了書封上大寫的書名,還有後面跟着的一連串的誇張的贊美詩。
少女驚詫地睜大了眼睛,為難地推辭着:“我……看不懂,老師您破費了——”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女老師反握住她的雙手,把那本有些厚度的書放在她手心,“也許你會願意和我分享一下讀後感?比如——你最喜歡的人物或者情節?”
少女的眼睛閃了閃,臉上又泛起紅暈。她低頭看着腳尖,重重地點了點頭。
她最喜歡的人物會是誰呢?斯内普看着挑燈夜讀,沉迷地對着詞典翻看的少女,會是波特?
還是那個格蘭傑?
顯然不是馬爾福和帕金森。斯内普想到他們剛入學時的針鋒相對,将這兩個名字在心中劃去。
噢,也有可能是那個白胡子老蜜蜂。
他皺皺鼻子,否決了這個不可信的猜測。
揭曉答案的時間很快就要到了。
熬了一周的少女磕磕絆絆地讀完了一整本書,帶着重重的黑眼圈回到學校。她敲開辦公室的門,把那本書輕輕地放在桌面上。
“我看完了,老師。”她神采飛揚地說,“我寫了讀後感——”
她從書包裡飛快地掏出作業本,放在了那位女老師的桌子上。
女老師放下手中的試卷,拿起少女的讀後感,逐字逐句讀起來。
“咦?”她驚訝地說,“你最喜歡——”
她最喜歡誰呢?斯内普伸長耳朵,眼睛不由飄過去。
“斯内普教授?”女老師失笑,“我第一次見到看第一部就喜歡斯内普教授的同學?”
斯内普狀似無意地把伸出些角度的頭收回來,嘴角卻不可抑制地一點點往上翹。像是空掉的糖罐子在某天,被人放進了一把又一把的糖果,讓整個櫃子都飄滿了甜滋滋的味道。
“能告訴我為什麼嗎?”女老師翻了一下她的作業,鼓勵地問,“你的讀後感裡好像少了一頁。”
少女慌忙地在書包裡翻了起來,卻沒找到缺失的那頁。
“我忘記了……”她皺巴巴着臉,羞愧地說。
“沒關系,你之後拿給我也行。”女老師俏皮地說,“就當是滿足我的好奇心,能不能現在告訴我呢?”
“因為……”少女有些羞赧,她聳聳肩,好像這樣能給她勇氣似的,“他說的長難句我全都看不懂。”
斯内普的笑容僵在臉上,甜滋滋的糖罐子好像被人一下子打翻了,糖果咕噜噜地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