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華排行老大,為人穩重老實,最能吃苦,特别信奉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在廠子裡幹活最為賣力,從不摸魚,什麼苦活、累活都沖在前面。
因為人善,所以他下崗了。
被誣陷偷東西,确實很冤。
雖知道偷東西的人是誰,但他并沒有揭發那人。被逼到這一步,無非想換點錢,給生病的老母親買些藥。
那份為父母的心,他能感同身受。
家裡五個孩子是沈父一手拉扯大的,沈母生下小妹沒多久,實在是窮怕了,在一天晚上離開後,就再沒回來。沈父翻了好幾個山頭,也沒能找到她。
沈家孩子裡,對母親還有丁點印象的,也就老大沈天華。到現在,他還清楚地記得,沈母右手手腕處的那個紅疤,是幫他擋炭火燒傷的。
他不信村裡的流言,更不信母親是跟着别人跑了。
偷竊雖不可取,但孝心卻無容置疑。可一想到家中兄弟妹妹們嗷嗷待哺的眼神,沈天華很是自責。
沈父年邁,沈天華一直想接過父輩的重擔,由他撐起這個家,他卻被停工了。
回家路上,他的頭快低得窩進胸腔,整個人喪到不行。
而此時,沈天華拿着桌上的錢,默默地數了一遍又一遍,腦子卡殼般,問了句:“就這四塊六毛五?”不是嫌棄的語氣,是難以置信。
老四沈天佑看出大哥的疑惑與無措,急忙望向他,得意地補充道:“大哥,這隻是小妹晚上賺的。”
“對,早上小妹還賺了兩塊錢,還給了趙大娘。哥,咱家小妹今天賺了六塊六毛五。”老三沈天南自己都不敢相信,這個數字他在心裡加了又加,确定沒有算錯。
沈天華将手裡的錢緊緊地捏着,一臉懵地看着小妹,沈柔嬌沒說話,沖大哥笑得燦爛,很重地點了點頭。
她的視線裡,大哥的眼睛越來越紅,兩行淚奪眶而出,又瞬間被衣袖擦拭幹淨,在袖口處留下兩塊深色的濕痕,像兩隻空洞的眼睛,望着人世間。
這淚,在沈柔嬌心中比那六塊錢還重。
原文中,沈家大哥最後累死在外地礦廠黑色低矮的礦道上,一味的任勞任怨、年複一年的苦力勞作,最終拖垮了他的身子,拖垮了他的意志。
那天,下着鵝毛大雪,他的屍體像黑色的煤,被白雪草草埋葬。
沈柔嬌趴在大哥冰冷的身體上傷心欲絕,淚水打濕了他原本黑色的衣領,淚痕就像黑色的眼睛,注視着無情的蒼天。
人善,不該被天欺。
沈柔嬌躺在木闆床上久久不能平靜。
前世她白手起家,與男友從批發服裝開始,一路做到收購國外知名品牌,成功帶領公司上市。
可功成名就沒多久,老公出軌著名芭蕾舞演員,在無休止的争吵謾罵指責中,兩人婚姻分崩離析,取而代之的是,漫長的财産股權争奪訴訟,她沒能熬過來,抑郁而終。
上天垂青,天光一閃。
她穿越到一本年代文中,開局便是什麼都短缺的70年代末,沈家簡直是另一版本的苦難文學《活着》。
從現在算起,
半年後,小南川市爆發疫情,沈父與三哥沈天南感染瘟疫,猝。
兩年後,在工廠工作的二哥沈天城,被水泥闆砸中,爛得沒有人樣。
三年後,沈柔嬌嫁給同學段白生,後懷孕流産,從此不能生育。
五年後,爆脾氣的四哥沈天佑與廠長兒子起沖突,活活被對方打死。
六年後,大哥沈天華累死在外地的礦廠,葬在煤廠後面的山頭。沈柔嬌去處理大哥的後事,結果在礦廠感染肺結核。
八年後,沈柔嬌因肺結核,咳血而亡。
那年,沈柔嬌25歲。
善良、凄慘的沈家人,至此死得幹幹淨淨。
……
而今年,沈柔嬌才16歲。
還有機會,還有很多很多機會!
古人雲:十五成丁,十六成人。16歲,女子的碧玉年華,褪去青澀稚嫩,步入青春韶華。
她,沈柔嬌,要以到處是機會的1979年為起點,逆天改命,帶領沈家,帶領全村,走出困境,奔向小康。
她,沈柔嬌,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放眼世界,走得更高,走得更遠。
……
被褥暄軟,卻沒法讓沈柔嬌輕松入睡,腦子裡一直在盤算,十六天後開學,她就要離開家去往縣城,在走之前,必須安排好一切。
她還要去見一個人,很重要的一個人。
睡不着,沈柔嬌索性翻身起床,坐在方桌前,從作業本上撕下一頁,列出今天賺到的數字:六塊六毛五。
算一算,十五天内,要還大娘二十塊;賺夠學費四十六塊,外加住宿費、資料費、生活費二十塊;去見那個人不能空着手,又要十多塊;還想給爹跟二哥買輛二手自行車,他們就不用再走那麼遠的路去廠子。
粗略算下來,還差六十多塊的空缺,差得還不少,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