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杞紫英圖裱好的當天，沈柔嬌仔細地端詳了很久。傅老先生說得對，她的字配周淮樾的畫毫無違和感，渾然一體，連裱畫的師傅都沒看出來，書畫不是一人所作。

晚上，沈柔嬌抱着裱好的畫作，敲開班主任魏老師的家門。

魏老師，縣高中優秀語文教師，四十多歲中年男性，頭發茂密，聲音洪亮，籃球打得好，是校籃球隊主力，經常代表縣上打比賽。

他為人正直善良，對山區上來的貧困學生尤其關照。因此，高一時魏老師沒少幫助沈柔嬌。

“沈同學，快進來坐。”魏老師熱情地招呼她。

“謝謝魏老師。”沈柔嬌并沒坐下，而是站在門口往裡屋張望。

“怎麼？你不是來找我的？”魏老師尋着她的視線望過去，書房亮着燈，魏老師的愛人，正坐在書桌前奮筆疾書。

沈柔嬌傻傻地笑，“我來找宋師娘。”

“好。淑芬，我學生找你。”魏老師朝書房輕喚夫人的名字，眼角含笑，帶着暖暖的愛意。

舉案齊眉，模範夫妻，大概就是他們這樣。

從前時光慢，一生隻夠愛一人。

沈柔嬌從他們身上看到了，老一輩樸素真摯的感情，細水流長，平常閃光。

留着幹練短發的宋淑芬，從書房裡走出來，臉上是和煦的風，對她說：“小沈啊，快坐。”

她雖然是魏老師的愛人，卻從沒把學生當小孩子，誰來都當大人一般招呼。

幾人坐下後，沈柔嬌說明來意，“宋師娘，您是警察，我想向您咨詢下，我母親的事情。除您之外，我也不知道能去問誰。”

“好，你說說看。”宋淑芬是名光榮的人民警察，因住在縣中學的家屬院中，所以經常在放學時間，能看到她穿着制服下班回家。

沈柔嬌從黑枸杞講起，把母親與沈家的遭遇詳細說了一遍，最後把自己想告王建新的計劃，也和盤托出。

“小沈，你母親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但你想告他這事，恐怕行不通。目前對你們這樣，沒有發生實質性傷害的民間糾紛，主要還是以協商調解為主，并沒有相關的法律法規支持。同時，你說的所謂失蹤四年，即宣告死亡這件事。據我所知，并沒有相關的條款。”

宋淑芬相當專業的解答，撲滅了沈柔嬌的正義之光。

事實上，沈柔嬌說的内容，是民法典的規定，是法官裁判民商事案件的基本依據。

1979年第三次啟動民法典制定時，無果而終。直到1986年才制定出《民法通則》，還不完善、不全面，是民事政策權宜之計的産物，但即使這樣，這部法律也有着劃時代和裡程碑式的意義。直到2020年，我國首部法典《民法典》才真正頒布實施。

每一條法律法規的背後，都有着無數個沉甸甸的故事，是鮮活的生活實例，甚至是血淋淋的悲劇。

“那宋師娘，我還能怎麼辦？放棄嗎？”沈柔嬌不甘心，但又覺得無可奈何。

宋淑芬看出她的難過，在沈柔嬌旁邊的位置坐下，拍着她緊緊扣在一起的手，放慢語調道：“小沈，我理解你的感受，很氣很難過，覺得憋屈對不對。”

聽師娘這麼說，沈柔嬌委屈地眼淚汪汪，她咬着嘴唇強忍情緒，點點頭。

“如果你母親還活着，是不是會好受許多。”宋淑芬撫摸着她的手，言語似安慰也似點撥。

“您是說，我不能告他，但可以找我娘？”沈柔嬌眼睛裡又燃起希望的光。

“嗯！事在人為，也許可以試試。”宋淑芬返回書房，拿來紙筆，邊說邊寫，“盡量多得搜集你娘的信息，包括個人相貌、身體特征，如果有照片最好。然後拿着這些信息，去縣派出所報案，報失蹤人口。我們警局有專門的失蹤人口檔案庫，也許真能找到也不一定。”

師娘，把寫滿信息的紙張折疊好，放進沈柔嬌的手心裡，還不忘添上一句，“但是，我們說好了，試一試。畢竟你母親失蹤的年限太長，難度還是很大的。”

“我懂，就算是萬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試試。謝謝師娘，謝謝老師。”沈柔嬌攥緊那張紙，站起身，畢恭畢敬地朝他們深深地鞠躬，腰彎下去時，眼淚滴在她鞋面上，像朵小小的梅花，曆經風雪依舊綻放。

“哎呦，怎麼還哭了。”魏老師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塊粉色的新手帕，遞給師娘，師娘又幫沈柔嬌擦幹眼淚，末了把手帕塞進她手裡。

情緒緩過來後，沈柔嬌拿出那幅畫，雙手遞給宋淑芬，“師娘，老師，謝謝你們一直照顧我，不知該怎麼表達感謝。知道你們都喜歡書畫，所以今天帶來幅畫，希望你們喜歡。”

“謝什麼，這都是你們魏老師應該的。感謝收下，畫就算了，你拿回去，哦。”宋師娘沒接。

沈柔嬌展開畫，鋪在茶幾上，“這是我跟我師傅一起畫的，是學生的心意，禮輕情誼重。老師跟師娘收下吧。”

送禮真是門大學問，送輕了意思沒表達到位，送重了别人不敢收，投其所好難度又高，既講究時機，也講究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