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有思帶着孤鹜、虞歡來到食肆,見到滿臉提防的尹通,暗暗偷笑,故意先不跟他見禮,而是跟東伯說:“請東伯做一張最拿手的酥肉大餅,再熬一碗加辣的胡辣湯,小将軍多年沒吃到您這一口,想必欠得很。”
尹通眼睛睜大幾分,這女子連他最喜歡吃的東西都知道!
迎着他狐疑的眼神,秦有思這才跟尹通見禮:“桑六娘見過尹小将軍,得知尹小将軍替老将軍進京斡旋,我猜你定會來這裡緬懷故友,故而想先跟您見一面。我是友非敵,小将軍不必如此防備。”
尹通并不信她的話,說:“若是友,怎會暗中跟蹤打探?”
秦有思笑道:“并非我故意跟蹤您,實在是您這一路上,銀子花的如流水一般,我票号上的人不得不到京中調取現銀,這才知曉。我再算算腳程,得知你這兩日就會到,也不算奇怪吧。”
尹通從西州來京城的路上沒有閑着,不斷的購買糧草物資送往西境,以支持宋宜平禦敵。
宋宜平先前從南州調往西州,隻有兵部的臨時文書,加之西昌侯餘威仍在,涉案軍資全部凍存,以至于宋宜平在任上束手束腳,全靠尹家的支持硬撐着。
支持前線所需的銀錢數額巨大,縱然尹家手中有足夠的飛錢,也需要票号能源源不斷的兌換出來。
尹通想到久豐票号的全力配合,甚至會幫他尋找糧草資源,心下信了幾分,問秦有思:“久豐票号原是秦家的,他們如今也聽你差遣了?”
秦有思道:“我雖姓桑,但也是秦家唯一留存的半支血脈了。”
“桑姑娘今日着急見我,又是為了什麼?”
秦有思說:“聽說您在京城的一些故交,今晚會給您接風洗塵,小将軍能否帶我一起赴宴?”
尹通打量她,道:“理由?”
今晚宴請之人,是尹通在京城留存的主要人脈,可不會随意帶生人前去。
“小将軍此次進京,是為了幫尹老将軍和宋大将軍疏通大後方症結,以安西境和南境的變動局勢,除此之外,你難道不想替我大姐姐報仇嗎?”
尹通略帶散漫的神情,瞬時變得嚴肅,透出鐵血軍人自帶的威嚴。
秦家大姑娘秦有婧與尹通青梅竹馬,秦家出事前,兩家剛定下婚期,隻待開春尹通從西境回京述職,就可完婚,帶秦有婧遠赴西州,成為他的将軍夫人。
但秦有婧沒有等到他回來,甚至在秦家還未定罪前,就已死在了宮中。
彼時,秦有思的幺姑姑是盛帝惠妃,因給叛國案中的秦太醫求情喊冤,被盛帝訓斥責罰,在大雪中跪了兩天,緻小産重病。
盛帝在氣頭上,不許太醫院救治,是太後特許了秦家女子進宮探望。
秦有婧是衆姐妹中最懂千金科,行事也最穩妥之人,被派往後宮探望惠妃,但這一去,便纏在了毒害皇嗣案中,被内廷拷問逼宮,活活虐待緻死。
秦有思見尹通雙眼浮現血絲,便知道他這多年,也未曾釋懷,于是說:“小将軍可馳騁沙場、殺敵于刀槍之下,但後宮之事,怕是有心有力卻使不上。我會替秦家人報仇,但我需要小将軍的幫助,皇城禁軍統領曾是尹老将軍的部下,内務府大總管常公公的義子與您是拜把之交,還有女醫官曹娥的丈夫,曾是你的親随。我需要這些人的幫助。”
恰東伯做好酥肉餅與胡辣湯,看着熱騰騰的美食,秦有思說道:“小将軍愛吃這些,我也是聽大姐姐說的,您趁熱先吃吧,我的請求,你可以多想想。”
尹通不知是因為傷感還是激動,手指微顫,他撕下酥肉餅吃了兩口,說:“戌時,望喜樓,你莫要遲了。”
秦有思鄭重抱拳:“多謝小将軍!”
她不再打擾尹通緬懷故人們,從食肆退了出來。
回去路上,孤鹜說:“督主今晚也受邀去望喜樓,您跟督主說一聲,他定然帶你去的。”
秦有思道:“那不一樣,大人開口要求的,和尹通真心願意幫我,是兩碼事。況且,尹通至今未娶,不讓他報這個仇,他的心結也打不開。”
當初秦有婧的屍身從内廷送出來時,腰骨被打斷,十指被長針刺穿,腳趾被夾碎……難以想象,一世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在内廷中受了多少折磨。
但縱使如此,她也沒有屈打成招,未說一句對秦家不利的話。
秦家沒敢讓尹家的人看到秦有婧的死狀,但尹通收到了詳細的密報,看到信上令人泣血的描述,尹通策馬出營狂奔一夜,也未能纾解心中的恨意。
他好恨,恨自己未能保護心愛之人,他更恨自己生在忠義之家,連為愛人報仇的話都不能說出口。
他将憤怒與憋屈吞進肚中,揉進心裡,刻進骨裡。
此時今日,尹通終于見到了一絲希望,他所思所想的那些大逆不道之事,或許真的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