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六殿下所中之毒乃是大甯禁藥，迷疊。”

太清殿正殿，龍涎香四散在周身，鴻嘉帝冷着臉坐在龍椅上，手中把玩着從拇指上脫下的玉扳指，他甚至連朝服都沒來得及更換，許太醫就出現在了殿外請求觐見。

“迷疊？”聽見這兩個字，鴻嘉帝手中的動作停滞了一瞬，他擡頭聽着許太醫解釋：

“是，迷疊藥如其名，服用之人會渾身綿軟無力，天旋地轉。若是服用的時間久了還會有成瘾性。老臣記得，太祖時期，此藥就已經在大甯禁用了。”

鴻嘉帝擡手止住許太醫繼續的話，垂下眼沉入思緒。

他知道這藥，當初先帝後宮争寵，也曾有手段腌臜的妃嫔意圖以此謀害寵妃，最後先帝一路查抄下去，最終在邊城找到了這藥的貨商，先帝下令斬草除根，一把大火燒得灰飛煙滅，至此，已經多年未曾出現過了。

如今再度出現……且出現在了七公主紀雲笙的手裡。

他眯了眯眼，眼底的戾氣一閃而過。

“六點下如何？”鴻嘉帝想到了什麼開口。

“六殿下所中藥性太強，雖已有蘇醒迹象，但徹底醒來，還要看藥性揮發。”

許太醫說着，拿出那一日給沈雲薇放血的小瓶子道：

“陛下，您看。”

紀東接過許太醫的瓷瓶，送到鴻嘉帝眼前，鴻嘉帝見血色如墨，忍不住皺起眉頭。

“六殿下的藥性，要等到血色恢複如初才算徹底解除。”

鴻嘉帝對眼中浮起些許不滿：

“具體期限呢？”

許太醫聽出鴻嘉帝的語氣，躬身道：

“少則半月，多則半年。”為了讓鴻嘉帝不那麼生氣他還補上一句：

“恢複期間，六殿下會逐漸清醒，不會一直昏睡着。”

他這句話說出來，鴻嘉帝的臉色才算是好上一點。

“朕派你去查驗七公主之死，可有結論？”

鴻嘉帝話鋒一轉，提起紀雲笙。

說起來，七公主殁了六日了鴻嘉帝除了一開始随着皇後去看過，竟然隻字未提，直到今日提起六公主中藥一事。

許太醫是鴻嘉帝的心腹太醫，此事不能外傳便隻好讓他去查驗，許太醫斟酌了一下用詞道：

“臣非仵作，隻能查出七公主确實因失血過多而亡，下手之人快準狠，一次斃命。”

鴻嘉帝的腦中閃過沈雲薇的臉，卻又實在是想不到沈雲薇殺人的樣子，最終歎了口氣，讓許太醫出去了。

“陛下還未用早膳，不如先讓禦膳房送些吃食來暖暖胃？”

十月将去，眨眼間這一年竟然也到了尾聲。

鴻嘉帝捏了捏眉心，起身要去換衣服，紀東還以為陛下要用膳，正打算轉頭去換小内官，結果聽見鴻嘉帝道：

“更衣，去西暖閣。”

紀東眼球轉了一圈，揮退了小内官，自己親手給鴻嘉帝換了衣裳，一同朝着西暖閣去。

西暖閣内，一進來就熱氣撲鼻，可這樣的溫度對于昏睡中的沈雲薇來說卻算不上熱。

她身上蓋着兩指厚的錦被，沉浸在睡夢裡。

鴻嘉帝屏退衆人，坐在床榻邊，五味雜陳的看着眼前的沈雲薇。

歲月悄逝，曾經圓潤飽滿坐在自己肩頭的孩童，也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輪廓清晰分明，也越來越像她的娘親。

那是個溫柔似水的姑娘，後來成了他的側妃，他以為她一直都會善解人意，真心輔佐。

所以無數次的在利益中犧牲她。

鴻嘉帝撫摸着自己的玉扳指，依舊記得，當年難得的柔情蜜意，相知相許。

鴻嘉帝在沈雲薇的床榻前默默良久。

最後卻隻留下一句歎息揚長而去。

窗外，黃昏時刻的冷風吹氣謝鶴安的衣袍，不知為何，他卻清晰的聽見了鴻嘉帝的那一句歎息。

他躲在柱子後面，看着鴻嘉帝走遠，昏昏沉沉的天際下，他似乎也見到了帝王不為人知的一面，不值得同情，卻值得細思的一面。

一個月和親隊伍終于出了大甯邊城，開始踏入了東夷的地界，受人所托，謝鶴安幾乎三五日就回來為沈雲薇讀信。

偶爾，他也會期盼着沈雲薇能有一次清醒，可惜每次他見到的，都是昏沉着的她。

本以為今日依舊如此，謝鶴安熟門熟路的踏入西暖閣，他摘下自己的大氅拍了拍上面挂着的雪，挂到一旁。

小内官搬了個凳子給謝鶴安，随後就到門外守着，謝鶴安坐到沈雲薇床榻前，從懷中掏出紀雲瑤寄來的信。

“六姐姐，展信安，估計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徹底的離開了大甯的土地，其實在邊陲的小城裡，我就已經見到了跟東夷有關的許多物件，或許是一時新鮮，居竟然覺得也還算是不錯……阿吉泰今日和淩晝險些打起來，說到底還是我不該貪吃，讓淩晝幫我抓野雞，結果阿吉泰看見了不服輸非要一同去，還輸給了淩晝……”

“謝鶴安……你能不能有點感情。”

正在以麻木的語氣讀信的謝鶴安手一緊，險些扣破了信紙，他眼底的不可置信久久不散，直到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準備低頭繼續的時候，卻又聽見她的聲音：

“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