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景麼?”這姓很少見。
景平不置是否。
雨越下越密,李爻擡頭看天,晃眼見茶樓二層有人扒頭往下看,是伺候纓姝的小丫頭,二人目光正好對上,那丫頭先一讷,随即笑着縮回頭去了。
很多時候,直覺源于經驗——若纓姝身份當真如他推斷,她該有更重要的事,憑白跟個少年人過不去做什麼?
李爻眼珠一轉,向景平道:“你若得空,不如送我一趟……”話沒說完,又咳起來,咳咳咔咔沒個完,腔子都要瘘了。
那叫景平的少年皺眉看不下去,上前虛扶着他,沒說話卻是明擺着同意了送他回去。
李爻見他表情慣是硬邦邦的,忍不住逗他:“不怕……咳咳咳……我是壞人,把你賣了麼?”
二人離得近。
景平聞見冷潮的秋風裡漾出股香氣,很淡、很好聞、讓他莫名安心,是這“李不對”身上的。這味道似曾相識,景平又實在想不起何時何地聞到過。
他看對方一眼,把眼前這副人模狗樣在腦海裡搜盤幾遍,覺得應該沒見過,恍惚着淺淺笑道:“賣也不值幾個錢。”
少年人雖然灰頭土臉的,但他面龐的輪廓暢順,眉目分明,即便是個沒長開的半大孩子,也看得出再過不得幾年,必成個引人喜歡的俊小夥,從剛才到現在,他第一次露出笑容,與冷臉時判若兩人。像絲絲縷縷的明媚的陽光破開冰封山川,沖進山澗,照暖了被吹皺的冷水。
李爻看得一愣,也不全因為景平笑得好看,而是他品出對方話裡含着股自輕的苦澀。
“家住哪兒啊?”李爻問,“看你不像本地人,來投親?”
景平搖了搖頭,不答話。
“沒親人了?
景平還是不答。
“你剛聽說李爻死了,那麼激動做什麼?”
景平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李爻歎氣腹诽:小小年紀,惜字如金,修什麼閉口禅。
卻沒想到,他一聲歎息,讓景平開口了:“言多傷氣,我才不同你說話的。”
李爻笑了:“那快走吧,家裡有個難纏的,一會兒回去了隻怕還要廢話糾纏一番。”
景平心想:原來他已經娶妻了嗎。
再一轉念:怎麼娶妻了還出來跟姑娘糾纏,論什麼笑貧不笑娼的大道理,對得起家裡的嗎,太不像話!
想得來氣,一甩手不扶他了,隻冷着臉跟在一邊。
李爻丈二和尚,不知道小孩突然發了什麼神經,他懶得問,徑自往前走。
别看李爻出手闊綽,住處很偏。
景平跟着他出城,腦袋頂上烏雲也跟着,眨眼功夫瓢潑似的,澆得倆人撒丫子狂奔。
大雨已經傾盆,腳程再快也沒用。二人跑到小院子門口,早給澆了個透心兒涼。
李爻剛在雨裡動若瘋兔,這會兒站在門口靜若賊子——他貼着門闆聽動靜。
果然是怕老婆?景平皺眉想,一會兒要是打起來,我拉不拉架?看他不太實誠,拉着我扯謊,怎麼辦?
他心裡想事,眼神四處飄,晃眼看見小院側面山上是連片的墳包子,頓時驚了。
别人尋世外桃源,依山傍水,為得山景水景,這人什麼意思……
墳景?
他分心的功夫,李爻推門而入,幾乎同時,院子角落一道黑影,旋風一樣撲過來。
“滾蛋!”李爻大喝。
景平一愣:直接開罵了!
可那黑影并不是什麼惡婆娘。
而是條毛色純黑的狗。
李爻對狗一指,氣勢恢宏:“膽敢造次今天就把你炖了!”
黑狗頓時蔫兒了,委屈巴巴對李爻哼唧,抖了抖毛,吐舌頭搖尾巴,把要按在李爻前襟上的泥爪子縮回去。
李爻“啧”了一聲,往院裡走。
狗則開始扮演絆腳石,在他腳邊蹭來蹭去,好幾次,景平都擔心李爻踩了狗腳。
李爻笑道:“纏人得很,總愛在我進門時搞偷襲,越叫滾蛋越湊過來。咳咳咳……”
所以他剛才說廢話糾纏,是跟狗嗎?
景平:腦袋被驢踢了給狗取這麼的名兒……
“帶這位小兄弟去西廂歇會兒。”李爻吩咐那狗。
狗子“汪”一聲,居然聽懂了。
“家裡隻有我跟個幫襯的老伯,這麼大雨他聽不見我回來,你先進屋,等會兒給你送熱水和幹衣服。”
景平本來想說把你送到我就走了,但眼看人不留客,天留客,雨下得天都要壓下來了。
他閃念猶豫的功夫……
“汪——”狗子搖晃着尾巴示意他跟上。景平見它通人性,心一軟,沒再多想跟它走了。
天徹底黑了。
景平推門進屋,點燃桌上的蠟燭,見這屋子不算大、陳設簡單,勝在收拾得幹淨,他沖狗子道:“汪兄進來坐坐吧?”
狗子又“汪”一聲,搖晃兩下尾巴,扭頭跑了。
景平渾身濕透,抖楞着身上的水,翻開随身包袱,預料之中僅有的一套換洗衣裳也能擰出水了。
他無奈笑笑,把衣裳展開,剛在廊下晾好,李爻已經端着木盆,拿着幹衣裳來了:“一場秋雨一場寒,快把濕衣服換了。”
可他自己衣裳沒換,頭發都在滴水,進屋放下手裡的東西,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開始濕哒哒地東收拾,西收拾。
其實沒什麼可收拾的。
景平看他。
李爻:……
倆人對視片刻,李爻終于一拍腦門子:“咳,你換你換,看看還缺什麼,一會兒跟孫伯說。”
李爻轉身出屋,把門帶上,搓着腦門子想:
鬧得我跟個喜歡娈童的癫子似的,想瞄他脖子上的東西,得換個辦法。
“阿嚏——”
他打了個噴嚏,一溜小跑回房換衣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