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餘毒未清愛困乏,吃了午飯,被李爻轟去睡覺了。而李爻也就趁這空蕩,騎馬奔戍邊營地去。
江南的駐邑軍,軍号“澤南”。
李爻到時,将官們正帶着兵士散練。花信風見他來了,胡亂在臉上抹一把,把汗和瞬時而起的擔心揉成一團:“是不是景平的毒有變化?”
自打知道了景平的身世,花信風對他可上心了。
李爻笑話他:“那小孩可從沒承認過自己姓賀,你小心一腔情意,付錯了對象。”
花信風讓他噎住,讷了讷:“那他到底是不是?”
“啧,”李爻睨他一眼,“我隻見過信國夫人一次,都從那小子身上看出他娘親的影子了,你跟信國夫人兩小……不對,”話到這,李爻覺得不該對已故之人口無遮攔,換詞兒道,“反正你跟她那麼熟,不覺得小景平跟她面容相似嗎?”
花信風徹底無語,壓着音量搶白他:“你晃我幹什麼?”
李爻笑得賤嗖嗖的:閑來生事。
“對了,這些天我在城裡暗中留意了,但牽機處向來行事謹慎,剛出了事,尾巴藏得幹淨極了,那些羯人探子什麼時候送回都城去?”他道。
提到這事,花信風哼了一聲,非常不屑,陰陽怪氣道:“範大人說還有些文書工作要收尾,再過兩三日才能啟程。”
這麼一來,李爻知道範洪大人發請帖給他是背着花信風的。八成是範洪想留下纓姝,在花信風處碰了一鼻子灰,聽說花長史和自己這師叔交情匪淺,準備曲線救國。
呵。
以範洪這樣的智商和眼界能做到太守,定是因為祖墳的青煙熏到玉皇大帝眼睛了。
“來就是為了告訴你一聲,他要請我吃飯,”李爻偏身上馬,“我去看看他到底要耍什麼花樣。”
說完,不等花信風接下句,他策馬跑了。
李爻回到小院,徑直進屋歇了大半個時辰,算計時間差不多了,自行換好衣裳,往院門口走。
“李先生!”
小院門口,景平正跟他的汪兄交流感情,見李爻來了,和狗子擺擺手。他穿戴整齊幹淨,是在這等着出門呢。
“你别去了。”李爻看他傷口包着白帛,臉色依舊不好,不想帶他去。
“那位大官既然叫我去,我就去看看,”景平兩步到李爻身側,掃視四周,壓低了聲音,“他不知道你的身份吧?若是怪罪你拂他面子,豈不讨厭?”
李爻笑道:“他有求于我,不會撕破臉的。”
景平擡眼看李爻,又道:“可是……我想問問那個拔我指甲的女子,玉扳指有何特别。”
娘親留下的東西,不就是個念想嗎?
她何苦對那東西緊追不放呢……
李爻見他小心思重,内心戲碼忒多,是打定了主意想去,在他頭上一胡撸,笑着允了:“也好,身子虛,咱就去太守大人府上吃些好的補回來。”
拔餘毒是個過程,花信風和軍醫都交代過“三個多”——多喝水,多睡覺,多活動。好讓毒素盡快代謝掉。
于是李爻沒帶景平騎馬,傍晚無風,二人閑散步行。
一路走着頗為惬意。
修竹城的太守府是前衙後居。
李爻到門前遞上帖子,守門的阍吏瞄過一眼,立刻變了副笑臉:“大人交代過您會來,請先生稍待片刻。”
說片刻,還真是片刻,那太守範洪從内衙往外走。
他看似三十多歲,人挺魁梧,乍看骨架不像是純粹的文人,再細看步伐,落地冗沉,該不是練家子。他穿了整身素色的織錦文生長袍,平易尋常。
可李爻畢竟是世家大族出身,一眼就看出他衣裳并非凡品。
那衣料似緞,卻是啞光的,是用蠶絲混合西域矞艻羊的細毛紡線織出來的,輕薄保暖,織就困難所以産量極少,大多成了貢品。據說幾年前都城有位富商,将一匹布叫到三十兩黃金,依舊無處可買。
也不知範大人這身衣裳花了多少錢。
範洪還沒邁出大門,已經面露笑意,快走兩步,不等李爻行禮,降階迎來:“本官與花長史是同僚,花兄既然稱先生一聲師叔,我也該随一聲。”
近乎套得異常娴熟。
李爻退後一步,還了叉手禮:“李不對一介草民,不敢尊大。大人折煞了。”
範洪哈哈大笑,伸手摟了李爻肩頭,搭着他進了門去,打眼看沒人認為二人是初次見面。
範洪衣着低調且奢靡,李爻尋思内院興許也處處暗藏富貴玄機,誰知,卻沒有。所經之處,布景隻是尋常亭台流水,種了毛竹點綴,花樣還沒有他那小院子豐富。
中庭花廳,早擺好了席位,隻主客兩張桌。
範洪熟稔地請李爻坐下,看向景平,笑眯眯地平易道:“這位小兄弟,是李先生的……書童嗎?”
李爻答:“是前幾日才結識的小兄弟,草民也替他向大人讨個座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