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時節,天亮得越發早了,這日李爻又拎着整套釣魚家夥事兒出門。景平正在院子裡練拳腳,見他溜溜達達往外走,叫道:“太師叔等等。”
李爻莫名。
景平快步跑進李爻屋裡,拎了氅衣出來:“河邊風大,帶藥了嗎?”
他長高了不少,視線幾乎與李爻持平,手一展把衣服給人披好了。
李爻揚手在他頭頂摢撸一把:“帶着呢,練功去吧,等我給你釣條大的回來。”
景平笑笑沒說話:你就吹吧。
啧。
果不其然。
李爻坐在河邊聚精會神,上午快過完了,依舊魚簍空空。沒釣上魚來他心裡惆怅,想起景平關心他又挺高興,不禁發散思維:我這才幾歲,怎麼徒然有種遲暮老頭兒被兒孫關懷的感動呢?難不成當真一個人住久了,缺個伴兒……?
正胡思亂想,河邊來了倆小孩。
“你看,這就是離火符,等到天災降臨時,它會保護我的!”說話的孩子長得壯實,穿着小花襖子,家境該是挺富裕。
“小花襖”的夥伴比他小一兩歲,後腦勺留着長壽辮:“哇!這麼厲害,給我看看。”
他說着話去抄對方手裡的東西。
小花襖把手一舉:“嘿!不給不給,叫一聲哥哥才給你看!”
倆人追跑打逗,叽叽喳喳,李爻本就不上鈎的魚,徹底給吓沒了。
他不惱,起身把魚簍斂了,撣掉衣角浮土,散着閑心看小孩鬧着玩,尋思頂多是回去再讓景平那臭小子笑話一番,下午得空,定給他好好喂幾招,倒要讓他知道這聲“太師叔”不是白叫的。
突然,小花襖腳下一絆,那離火符脫手,劃了個标準的圓弧,“咚”地掉進河裡了。
兩個孩子同時“哎呀”一聲。
小花襖想都不想,要往水裡蹚,被長壽辮一把拉住:“别去!聽說這河裡有暗流,年年淹死人,太危險了!”
離火符是木頭做的,落水沉了兩下浮上來,因為符頭墜着小玉石,待不多時,又緩緩往下墜。
小花襖看得心急,一把甩開同伴:“不行,這牌子我爹日日上供,我趁他不留意偷偷拿出來給你看,要是沉了水,他非得打死我!”
說話間,他已經蹚到水位及膝的地方,不知怎麼的,人一栽歪,險些摔倒。
“小心啊!”長壽辮在岸邊喊。
“沒事,河底不平……”小花襖繼續往前走。
這不是個事兒。
李爻想出手幫忙,卻聽身後驟起破風聲響——一塊石頭直沖水面去了。
那石頭很扁,打水漂似的碰到木牌,把牌子激得跳離水面四五寸。
同時,第二道破風聲起。牌子還沒落下,被個小樹枝撞上,二者兩相崩開,樹枝落水,牌子落到河對面的草坡上。
倆孩子大喜回頭,見柳影依依處,站了個肩平腰收的年輕人,面目映在樹蔭斑駁中,看不真切。那年輕人揚手指了指不遠處過河的木橋,向倆小孩示意——既然東西重要,趕快撿回來吧。
孩子們向年輕人遙遙一躬到地,跑去撿符了,待到轉回來要好好謝人家時,柳蔭下已經沒人了。
年輕人和釣魚的那位并肩走遠,隻隐約還能看出的輪廓了。
“釣到魚了嗎?”年輕人當然是賀景平,他習以為常接過李爻手裡一堆漁具,順便往魚簍裡看。
李爻半眼不看他的小苦力,邁着方步當甩手先生:“你不是願者上鈎了麼,剛才那一手挺不錯。”
景平先是無語,得了誇獎,又得意,面上淡淡的:“師父來了,帶了酒菜。說有事兒跟你商量。”
李爻點頭應了,從腰裡解下個葫蘆,拔開蓋子喝一口,笑着問:“渴嗎,喝不喝?”
他随手遞過去。
景平接了沒喝,他以為李爻咳嗽還喝酒,打算暫時變相沒收酒葫蘆,提鼻子一聞,聞出股茉莉花香。
嗯?
景平喝了一口。
葫蘆裡是茉莉花茶,但不是好茶,入口很澀,甚至有些苦,苦味散開才反出花香。他早就察覺,李爻偶爾愛喝豔茶,而且隻喜歡茉莉花茶,他明明不是喝不起好茶的人。
“太師叔,濃茶生濕,你肺弱,少喝一口吧。”
李爻日常沒少被他關照,從善如流地左耳進,右耳出:“知道啦,”他拿回葫蘆塞上塞子,“人嘛,總歸要活個念想。”
景平莫名,問道:“什麼念想?”
李爻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眼珠一轉,神神秘秘壓低了聲音:“你知道嗎,你太師嬸是個茉莉花茶妖成精,她現在四海遊曆攢福報去了,跟我約定,待我喝夠了九九八千一百斤茉莉花茶,就回來找我。我想她呀……”
景平搓了搓腦門子,歎口氣,不理他了。
二人回到城郊小院時,日頭正當午。花信風和孫伯,甚至包括滾蛋在内,沒誰指望李爻能釣回魚來,見他進門問都沒問,直接讓他洗手準備吃飯。
李爻的小院裡,少講主仆規矩,每餐用飯時,孫伯除了張羅添飯盛湯,也是上桌同吃的。飯桌上,花信風一句正題都沒講,李爻便覺出他要說的事涉朝堂,飯後他拉了花信風進書房,把門一關:“找我什麼事?”
花信風從懷裡摸出封信遞過去:“這是工部的朋友遞來的。”
李爻一目十行,見那信上說工部近來通過特殊方法淬煉出一種比黑/火/藥威力強數倍的爆/炸/物,若是順利,往後手铳、手/弩、雷/火/彈、甚至火/炮都要改良:“要精改火器了嗎,好事兒啊。”
“都支持就好了,朝裡有一半人是反對的,現在朝上為這事兒吵得烏煙瘴氣。”
李爻皺了眉:“安穩日子過了幾年就不思亂世了?皇上呢,把腦仁落後宮了嗎?”
花信風趕快沖李爻一咧嘴:祖宗可别這麼說,不要命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