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爻在一邊坐下,笑眯眯地看景平和滾蛋瞎鬧。
隻是晨風過,他依然時不時咳幾聲。
咳嗽聲是晃在景平耳朵邊的警示鈴。
“這兩年我送回來的方子都不管用麼?”他拉過李爻的手診脈,片刻皺了眉,“怎麼半點不見好,反而更嚴重了……”
确實嚴重了些。
李爻自兩年前開始偶爾胸悶憋氣,右邊指尖腳尖時常發涼,嚴重時冷得像凍住。他跟花信風說過,花信風也沒太好的辦法,推斷說是毒素影響血液循環,得尋出毒源才好對症下藥。
李爻心說:兩年多不見,醫術精進了這麼多?
他收回手,随口胡說八道:“咳嗽練腹肌。”
景平無可奈何地撇嘴看他。
李爻一笑,又安慰道:“比從前好多了,前幾年晨風大的時候,我可不敢在院子裡坐着,你還沒給我說說,這兩年都做什麼去了?”
經曆隻言片語說不完,景平心思更不在這上,他索性不說,從懷裡摸出個小包,一層層打開,露出捧已經陰幹的帶莖花朵。
“這是什麼?”李爻問。
景平捧起幹花湊到他鼻尖下:“香不香,這叫款桑花,日常煎水煮粥能潤肺氣,你試試。”
李爻聞言一皺眉:“年下沒回來,是頂着大雪進太白深山了嗎?”
景平日常的表情是沒表情,獨對李爻,偶爾露出這個年紀該有的鮮活俏皮。
他眨巴着眼睛尋思:太師叔居然知道這花。
景平初識此花,是在一本醫術雜記上。書中言說,太白一帶常年風寒雪烈,駐民卻不似關内人“嬌氣”,除了環境的錘煉,還因為他們日常愛以一種植物佐餐煮水。植物名為款桑,入肺經,肺通則氣血順暢,是以病害不侵。
姨婆給景平的醫書并非全科,景平自然也學得偏。
對于藥裡,他并不高明,甚至從沒聽過此物。
他是個讷言敏行的實幹派,立刻動身,一路跋涉到太白山腳。
一問,确有其花。
隻不過這花生在苦寒地,有如雪山一般的風骨,非要每年冬日裡鑽着山雪、生在冰崖邊上的才最好。藥性頂自家種在田間地頭的百倍。若想得這種最好的花,非得每年下雪前進山,捱過大雪封山的整個冬日,趕着雪将融時把花摘下來。否則花被雪水一泡,讓日頭曬兩天,立刻爛根,不能要了。
景平當即進了山,先是在山洞子裡伴着篝火過了十來天野日子,才在一次外出尋找那花的蹤迹時,遇到個在山腰安家的采野參老人。老人家好心,收留他去小屋子裡住到了春天。
事情被景平講得輕描淡寫,他說了一堆和采參老人小屋躲雪、進山打獵挖菜的新奇,卻對為了采藥一路從崖坡滾下去的兇險避而不談。
李爻知道他報喜不報憂,不動聲色的感動之餘,開始噎得慌:他真心相待的人對他處處設防,還不如個孩子實誠。
五年多過去了,李爻以為前塵往事随風去,該淡的都淡了。萬沒想到,是他自以為是了。
先皇對他的算計依然是片逆鱗,摸不得碰不得,否則哪兒都不痛快。
景平見李爻愣愣的不說話,道:“這次準備不足,隻得了這麼少,也夠你喝一季,若是有效,明年我再多弄些來。”
話剛落,李爻站起來了:“不必,”他深吸一口氣,“你不必涉險做這些。大雪封山,天寒路險,不要再去了。”
景平皺了眉,定定地看李爻片刻。
“為什麼?”他追問,“為什麼這麼說?你到底身患何疾?我學藝不精,看不出症結,師父呢?也看不出嗎?為什麼我問到你的病症,你們都岔話題?又為什麼……我覺得你根本不想好好醫……”
“不值得。”李爻打斷他,話跟得緊極了。
二人四目相對……
李爻頓覺自己态度太硬,擡手在景平肩頭拍拍:“往後做你想做的事,别再為我的咳嗽耽誤時間了。”說完,扭臉回屋去了。
景平愣在原地,看李爻的背影心裡發酸,默默地想:為什麼說不值得?治好你的咳嗽就是我想做的事啊。
李爻回屋關門,反思自己過了。
他在屋裡來回溜達,深刻檢讨:人家孩子剛回來,給你采藥指不定受了多少苦累,你沖他甩什麼臉子?本事不見長倒學會遷怒了,有本事你指着趙晟鼻子罵他們一家子過河拆橋,卸磨殺……不對,我不是驢。
他撓撓腦門,又想:咳,我也是不想那孩子攪合在算計糾葛裡麼,要是讓景平知道我這毛病的因果,指不定要如何發作。他打小主意就正,有事不愛說……真是不如什麼都擺在臉上的省心。
思來想去,他自己也煩了。往床上一躺,賴着放空靜了一會兒,越發過不去:景平應該不會跟我生氣吧?伸手不打笑臉人,我去跟他道個歉,再做頓好吃的哄哄他,把這事糊弄過去得了。
打定主意,他起身撣撣袍子,把衣裳頭發整理一番,拉開門。
正好撞上景平走到他房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