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司文,右相司武。
早年間,先皇曾想封李爻的爺爺為右丞相,無奈老爺子不待相袍加身,先墜馬重傷,沒了腿。之後他一直纏綿病榻,先皇賓天第二年,也随着去了。是以南晉的右相在很長一段時間内,是個缺位。
後來,李爻成功驅羯人平胡哈,年紀輕輕把邊患賊族一通好打,功勳印堆得比山還高,趙晟便以一力排衆議,把右相之位給了個不過弱冠的年輕人。
也因此,一度有太多不長眼的文臣言官嫌棄李爻年輕不更事。
趙晟為此多次對這幫吃着幹飯還挑鹹淡之人劈頭蓋臉地痛罵。最後他一句慷慨豪言道:“晏初國之重才,朕看一品的丞相都屈才,往後該給個超品王爵才對得起他為我大晉的鞠躬盡瘁!”
這話傳至坊間,無人不知李爻在禦前紅得發紫,也讓皇上得了個重賢愛才的好名聲。
可終歸花無百日紅,禦書房的變故之後,相位又空了。此後五年,朝臣多次上奏陛下拔賢補位,趙晟充耳不聞。事情在坊間傳得天花亂墜,什麼諸如皇上重情、南晉無才的話李爻都聽過。
最離譜的莫過于說皇上與丞相人前君臣,人後餘桃,右相從缺,是因為李爻在皇上心裡占了個位置,陛下許他今生萬人之上的威榮,無人能比肩。
李爻聽過這荒謬言論,哭笑不得:可歎國泰民安,老百姓才有心情在茶餘飯後嚼這樣的舌根,可這哪裡是威榮,分明是留着空位,必要時再拉他再回去賣命。
如今,催命招魂的果然來了。
李爻叉手行禮,一躬到地:“陛下,殺雞焉用牛刀,右相做使節,豈非給了他們胡作非為的臉面嗎?”
他行禮,景平自然也跟着一起。
年輕人偷眼看,見李爻居然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木椅磨地輕響,趙晟一聲長歎站起來了,兩步到李爻面前:“好啦,你這是做什麼,巡邊禦史,禦史總行了吧?”他語氣格外寵信,“晏初,你總不能一介草民去胡哈寨子裡接人,傳出去豈非要他們笑話朕朝中無人了麼。”
趙晟苦口婆心,身為皇上,身段已經低得不能再低,李爻垂眼簾微一躬身:“微臣領旨謝恩。”
景平冷眼旁觀——皇上明明待太師叔很好,可太師叔為何對他避之不及?
他思來想去,不通因果,卻在心裡認定了,李爻不是個矯情的人,能讓他這般,定是皇上對他有天大的對不住,總之不會是太師叔的過錯。
也不知李爻知道他這便宜師侄孫如此無條件地信他、念他,會作何想。
不過呢,李大人現在滿腹心思在迎回鄭铮、順便給胡哈那沒長腦子的頭兒一個教訓上——讓他個山炮瞎試探!
李爻這麼想,心底蓦地冒出當年做前鋒将統制沖鋒陷陣的澎湃。他辭别趙晟,帶着胡哈校尉日祿基,還有景平這削尖了腦袋往他跟前貼的護衛,由三十名武士随行,策馬往胡哈大寨去了。
自從前日南晉騎士一支弩箭射來李爻還活着的消息,胡哈自王上而下,已經如臨大敵多日。
烽火台加值輪崗,不分白日黑夜地拿千裡鏡往江南方向望風。
這日過午,哨兵見小隊騎士快馬而來。
“快去通報,怕是來了!”他向烽火台下吼。
景平作為臨時上任的侍衛盡忠職守,緊跟在李爻身邊,他見目的地方向突然好一陣爆土攘煙,忍不住問:“太師叔,前面是怎麼了?”
李爻蔑笑了下:“老朋友拉架勢迎客呗,呦呵,陣仗這麼大,”他說着還歪了頭,似是頗為得意,“看來你太師叔威名尚存,吾心甚慰。”
景平:啊……
突然不知道該不該順着他的話馬屁下去了。
果不其然,胡哈王親自出寨來迎。王上似模似樣地坐在四騎同驅的戰車上,族中武士們左右兩翼,扇形排開。兵将列隊,各個神色莊嚴,前排扛盾皮甲,中排搭箭,後排執銳。
雙方相距不足百米,李爻帶住了馬。
他揚聲道:“胡哈王,多年不見,不續舊,要直接開打嗎?”
丹木基到現在依然清晰記得,李爻當年對他劈頭一刀時臉上挂着的冷笑。
他在戰車上虛着眼睛端詳這死而複生的死對頭,又實在看不清。身邊人适時遞來個千裡鏡。
鏡孔裡,對方那張一個表情就能把人氣死的臉依然俊朗無雙,與七八年前相比,變化委實不大,但不知為何那年輕人頭發全都白了,氣韻也比從前平和多了。
胡哈王收了鏡子,示意身邊的謀臣跟李爻喊話。
“李大人,此來何故?”謀臣揚聲問。
李爻策馬緩而向前,過于松散從容,像是個帶人來觀光的貴公子。他塞怼對方道:“明知故問了不是?你們王上不送鄭大人回來,擺明是想見我,我隻好不負所望地來了。結果貴邦待客之道就是把舊相識堵在門口喝風?我連甲都沒披,你家王上依舊連寨門都不敢讓我進嗎?”
謀臣不敢自作主張,看向自家王上。
“你跟他說,下了兵刃,才能進門去。”丹木基道。
那謀臣依言轉達,李爻二話不說,答應得賊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