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爻以為自己少有的掉臉能讓景平知難而退。
萬沒想到啊!
景平眨了眨眼,非但沒退,反而把他整套表情改頭換面一番,反彈了回去。
李爻耷拉臉、皺眉、眯眼無一不冷肅,景平則笑微微的,揚起眉毛、眼睛瞪大了兩圈,定定看李爻片刻,最後把翻白變成了無辜的眨巴眼。
大多時候,景平是素着臉的,突如其來地裝“可愛”,李爻反應不過來了:這是從哪兒學來的嬉皮笑臉路數?
李爻不想帶景平去,不是覺得到了胡哈護不住這年輕人。
他更在意景平對皇上的态度,那是種很難描述的敵意。一次頂撞,皇上可以不跟這小子計較,若是再二再三,就不好說了。
景平見他沒說話,乘勝追擊道:“我沒鬧着玩,你帶我見見世面,”他見李爻還是壓着眉,沉吟一瞬,低聲補充,“皇上面前我絕不冒失,不會像上次一樣了。”
還挺明白李爻的心思。
最後,他突然話鋒一轉:“太師叔今兒真好看。”
李爻一愣。
他平時閑散,頭發隻随意挽個小髻,剩下一大把是披散的。今兒他滿頭銀白束得很高,身上的文士袍是窄袖,他依舊嫌礙事,用腕箍束緊,飒爽至極。袍子的墨灰顔色極壓身,襯得他皮膚幹淨,像能被陽光打透了。
他差點脫口而出“廢話,我什麼時候不好看”,一轉念,自行檢讨:居然險些被這小兔崽子牽着鼻子走。
話題分岔,李爻分心,臉色緩和不少。他尋思留景平在家也不能綁着他,這小子胳膊腿兒齊全,要是自己跑去更麻煩。
他無奈歎了口氣,揚鞭打馬,氣苦地想:這高兩輩兒的太師叔,好似缺了點威嚴。
景平見他默許,也低喝一聲,馭馬跟上,心裡挺高興——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至理名言!
李爻則半點沒照顧景平,他策馬狂奔,存着壞心眼兒,打算把景平甩下些路程,自己先到軍營跟花信風打好招呼,讓門口的衛兵跟景平泡會兒蘑菇,不讓景平跟皇上見面。
誰知這“奸計”也沒得逞。
景平的馬術不愧是花信風親傳,他從容跟着李爻,平穩地保持着五米距離,這一路好幾段颠簸急轉的窄路,李爻都沒能如願把他甩下。
罷了。
駐邑軍中軍帳内。
皇上趙晟、花信風、楊徐都在,除此之外,偏位上一人,衣着考究,頭發已經花白了,高鼻闊目是副番邦人長相。
這人見到李爻進門,呼吸不明顯地頓錯。
李爻見他一對眼珠子黏在自己身上,揚眉笑道:“見過胡哈校尉日祿基大人,一别五年餘,大人安好嗎?往後會更好的。”
日祿基的表情一言難盡,像有話說,又覺得說了也沒用。
李爻視而不見,繼續道:“大人的慈母、妻小在都城定會被照顧妥帖,待幾位小公子成年,陛下自會将合适的人送回胡哈,輔助大人管理部落的。”
他全不給對方回話的機會,轉向趙晟道:“陛下,草民這就跟日祿基大人啟程了。”
趙晟揚手,示意他稍等,向楊徐遞了個眼神。
楊徐會意,從身後拿過木匣,雙手奉給李爻。
“你的配刀撕魂,朕一直讓工部的巧匠細心養護,今日完璧交還予你。”
趙晟說話的當口,楊徐把木匣打開了。
匣子内細絨絲布上靜卧着一柄長刀。
那刀隻有三指寬,比尋常單刀窄了太多,整身也沒太大的弧度,若不細看鞘尖形狀,說不定會被錯認作劍。
李爻将它拿起來,單指一頂,黑亮的刀鋒出鞘兩寸。他晃過一眼,抖手還刀入鞘,冷寒的霞光随即隐遁了。
景平站在李爻側後,一眼看出鑄刀的材料與自己的面罩、匕首是一樣的,心下生出種被太師叔特别對待的小驕傲。
他正自心花怒放,李爻一回手,把撕魂刀遞給他。
景平下意識去接,雙手一沉——這刀長得秀氣,卻非常壓手。
他從無數說書先生處聽說過,撕魂随李爻出生入死,威風無比,不由得愛屋及烏,對這冷冰冰的兵刃也心生敬意,胡思亂想道:都說兵刃用久了有靈物住在其中,你在嗎?要是能聽見我的想法就好了。往後我會在太師叔身邊,和你一同護着他……嗯……你是前輩,我該請你喝酒。
“晏初,”趙晟正色道,“右相位置我給你留了五年,今日你官複原職了吧。楊護衛連官服都拿來了。”
楊徐随即又将疊得整齊的嶄新官服展開,整身墨黑的長袍,前襟壓領滾着兩趟金線,繡了麒麟圖騰,背後補子是麒麟踏四寶的暗紋。那神獸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會從衣服上飛撲出來。
南晉不設太尉一職,隻左、右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