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朝起,江南一帶晉軍就和胡哈、羯反複拉扯對峙。
十一年前,李爻帶兵親伐胡哈,仗打了三年多。最後一役,晉軍把胡哈人追出江南邊境數千裡,在川嶺斬首胡哈軍四萬九。這幾乎殺絕了胡哈的強壯兵力。
之後不久,胡哈部落首領為保一息尚存降晉,被拘到都城邺陽,安了個“胡哈校尉”的差事。這是個空職,和為質差不多。老首領的兩個兒子因此得以留在胡哈,将部落分為陰陽二部,分别治理。
又不久,老胡哈王郁郁而終,臨終前讓長子入邺陽,次子丹木基則成了胡哈王。
如今胡哈修養數年,八成是覺得自己又行了,開始對南晉試探。
李爻從駐邑軍營回小院時,已經月上枝頭。他誰也沒驚動,自行打水洗漱之後,回屋坐在桌前發呆——五年多,光陰如梭,消停日子到頭了。
他也曾年少輕狂,但那鋒芒銳氣在驟然看到先皇密旨時,就磨平了。
“二臣賊子,用時當用,國安當棄。”
這些字像燙紅的烙鐵,在李爻毫無防備的時候烙在心頭,幾乎蒸幹了他的意氣風發。
他在當今聖上面前一口血噴了好遠。
第二日,不少朝臣收到的發還奏折上帶着血漬。右相李爻則也再沒出現在朝堂上。
李爻是個尋常人,不修仙、沒有神通,若不打仗、不論國事,他不過是個愛笑愛鬧的年輕人,悶在江南過了五年多的閑散逍遙日子,一時又要與胡哈打交道,心思不可能如一潭死水。
好在他極聰明,深知既然事情非管不可,再多空想舊事隻是憑白消耗心力,于是他讓自己靜了片刻,準備早些休息。
李爻起身吹熄了蠟燭。
也正是此時,他透過燭煙窈渺,看見門外過了一道影子——映着月亮,倏地一晃。
李爻頓時警覺,屏息戒備。
跟着,房門被敲了三下,門外人聲音低沉道:“少東家,可否容小人進門說話?”
李爻聽對方音色很熟,卻想不明白“少東家”三字從何論起,他心懷戒備,重新點燃蠟燭,拉開門,見門外之人是随皇上同來過的護衛漢子。
李爻後退一步,抱拳道:“大人莫要玩笑,可是陛下有何吩咐?”
那人低聲道:“可否進屋說話?”
李爻見他神色鄭重,側身把他讓進屋,剛關上門,那人“撲通”一聲跪在李爻面前。
這确實把李爻吓了一跳,比對方從背後捅他一刀還稀奇。
他擦亮了倆眼,再看那人——還是不認識。
那人看他讷然便笑了,安慰道:“少東家莫怕,小人楊徐,家父楊韬是李老将軍在前朝的親衛呀……”他一邊說,一邊從腰封裡摸出塊壽山石小章,遞給李爻。
李爻俊秀的眉毛挑起一邊。
楊韬這個名字,他記得,年幼時,楊叔叔還陪他練過武藝。
他接過印章細看,印章上的“李”字橫沖直撞撲進他眼睛。那是爺爺的親筆,這印章是前朝時,李家家将才有的徽印。老将軍歸順南晉之後,徽印便再不用了。
李爻這時再看楊徐,便能從他眉眼間看出楊韬的五官輪廓。
“楊大哥,你……前程錦繡,是做了帶刀侍衛嗎,楊叔叔還好嗎?”李爻把人扶起來。
楊徐淡淡笑了下,神色是傷懷的:“家父三年前已經病故了,臨終前千叮萬囑,讓小人記得老東家從前的恩德……”
張口閉口“老東家”聽得李爻心驚膽戰,他得知楊韬已故,心下傷懷,面上沒動聲色,不等楊徐把話說完,就攔了他:“前朝往事都過去了,楊大人在陛下身邊當差,少東家三字萬萬不可再提,你更不該私來見我,快回去吧。”
楊徐一抱拳:“不礙的,陛下差小人回都城按少……啊,按着先生的吩咐,接該接的人,取該取的東西,我是順路來見您的。”
隻怕還是順路跳牆進來的。
楊徐半夜“私會”的心,李爻當然懂得,但他隻是問:“陛下身邊再沒旁人照應了嗎?”
楊徐道:“先生放心,陛下住在花長史府上了,此行有内侍庭武士三百、避役司能人五十随行,來時不想大張旗鼓,分了好幾隊,現在已經彙合了,陛下有人照應。”
李爻點頭,半句閑話不再多說,讓楊徐一路平安,把人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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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之後,一記快馬揚着煙塵過江南界碑,往川嶺方向去。騎士義氣凜凜,輕甲背弩,在曠野官道上遙遙望見胡哈部落迎風招展的大旗,反手将弩拿下來了。
那弩很輕巧,單手可執,是依着工部一位大人家自先秦祖傳下來的圖紙造的。
圖紙言說此弩射程可達八百米,百步之内能穿五六疊皮甲。但最初一衆工匠做出來的東西,頂多隻能射二百多米。直到近些年,工部研究火器,有能人在箭矢上做了文章,在箭尾挂着發射前需要點明火的助推設備,箭矢由機械動力彈出後,燃料在空中燃爆,二次助推加速……
調試了無數次,最後将□□的射程勉強撐到了七百米,取了個漂亮名字,叫追星辰。
聽上去很厲害對吧?
其實雞肋得緊。
設想在高強度作戰時,每支箭矢都需要提前點火,已經大幅度降低了攻擊效率;箭矢在飛行過程中二次助推,又有一定概率影響精準度,鬧不好是偏之毫厘謬以千裡。
于是這玩意隻有兩種用途,一是大規模無差别殺傷,二就是像現在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