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勒馬,摸出千裡鏡,觀察胡哈營地的狀況,又從懷裡摸出個牛皮小筒,挂在箭上。他透過千裡鏡瞄準,續箭、搭弦、點火一氣呵成。
“砰”一聲輕響,飛火流星。箭矢直沖胡哈大寨。
這支箭射得極準,正釘在胡哈大寨的中央旗幟上,箭尖埋進木杆四寸餘。
胡哈士兵沒有防備,先驚後駭,緊跟着大亂。
“看見了!看見了!是個晉人騎士!隻一個人!”烽火台上的瞭望官向下喊,“他掉頭跑了!”
台子下,胡哈高階将領沉聲道:“别慌,是來送信的,把信給王上送去。”
牛皮筒即刻被送進王帳。
胡哈□□木基正與幾位謀臣議事,聽了便笑道:“晉人終于泡好了蘑菇,有動作了嗎?”
川嶺的風沙粗狂,養出來的人也粗犷。
胡哈王五大三粗,不過四十來歲,臉上的溝壑已經深出了暗影,像被刀風雕刻過幹涸貧瘠的土地。而且這“土地”不僅幹,還裂。他臉上有道刀疤,自額頭斜至下颌,把整張臉一劈兩開,下嘴唇現在依然留着豁口,像兔子倒置歪斜的三瓣嘴。
可想而知,當年那刀有多慘烈。
這胡哈王人粗,手指頭也粗,費勁巴拉地打開牛皮桶,摳出一張紙來。他想了想,沒打開,直接扔給身邊士卿謀官模樣的人:“文绉绉的看着麻煩,你看看他們寫了什麼。”
那人接過,看完居然愣住了,半天沒說話。
胡哈王是個急脾氣,抄手又把信搶回來:“還寫了天書不成!”
他垂眼看,乍一入眼也出乎預料。
信上隻寥寥數語,字迹不是尋常來往國書那般工整,飄逸潇灑讓他認了好半天,才讀全了整句——
雲彩它兒子:
為免你我相看兩生厭,三日内将鄭铮大人送回江南。
署名是——李爻。
丹木基名字的意思,确實是彩雲之子,被李爻這麼一寫,怪得很。
王上片刻沒說話,腦袋裡冒出個巨大的問号,好一會兒,他才道:“李爻?跟咱們打仗的李爻嗎?他不是死了麼?”
謀官接茬兒:“傳言确實如此,但南晉的皇上從未給他發過喪,而且……下臣看這字迹,确實與當年跟先王通信的勁骨……很像。”
這狂妄的語氣也像。
丹木基一張皺巴巴的臉抽了抽,他看見“李爻”二字,氣焰消了一半。兩軍對壘間,他與李爻交手四次,四次完敗。臉上那道斜斷的傷疤,就是李爻砍的。
胡哈王對李爻實在又懼又恨,幾年前聽說他死了,舉着杯子在大寨裡犒慰兵士,裝模作樣地感歎老天無眼,仇人早死,不給他報仇的機會。
天可憐見啊!
現在機會來了,他心裡除了慫還是慫,但身為一族之主,面兒上不能露怯。
“依着諸位看,該當如何?”
謀官是會察言觀色的,看出王上不動聲色地慫了,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王上,要不……咱還是把人送回去吧?讓那老頭子死在晉國,總好過死在咱們這邊。”
斜對角的武官聽了不幹,一拍桌子:“光是個名字就把你吓得毛都镪了,讓他親自來接人啊,咱倒要看看是不是李爻!再說了,那老頭子半死不活又不是咱們鬧的,他現在比炸蠍子還嘎嘣兒脆,再死路上,更說不清了。”
他身邊一人跟着附和:“那個姓鄭的官兒是巡安禦史,南晉能稱禦史的至少是二品……算送回去,怕也不能善了。”
胡哈□□木基這人孔武兇悍,剛愎要面子。他在族内是一等一的勇士,可他到現在也不懂,領兵打仗不同于單挑。
四戰無一勝成了他人生污點,那武官一句“光是個名字就把你吓得毛都镪了”登時紮了王上的心。
丹木基清了清嗓子:“等他來!到時候把那姓鄭的老頭兒給我看好了,有人質在手,料他也不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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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送出去,對方連個屁都沒放回來,事情注定不能善了了。
第三天頭上,花信風差人到小院給李爻傳信,說是萬事俱備,皇上讓他去一趟。李爻心裡惦記着鄭铮老師,片刻沒耽誤,進屋換了件衣裳就要出門。
小院沒有影壁牆,李爻老遠就看見景平不知什麼時候跑大門口去了,撿了根秃棍子,假裝是把劍,正亂七八糟地舞,明顯心不在焉。
他知道景平八成是在門口堵他呢,但他心思沒在這,揚聲埋汰他:“這劍法好啊,練得一筆一劃的,看你師父見了罰不罰你!”
說話間,他已經繞開景平,解開馬匹,顯然眨眼功夫就要蹽了。
景平把棍兒一扔,解開另一匹馬:“我要跟着你去。”
說罷,不等李爻答應,已經飛身跨在馬背上。
“你去什麼去,不是鬧着玩!”李爻把臉一沉,踏磴上馬,順帶白了景平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