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行人從花前月下出來,聚在店門口道别。
越知初和江遇先是送别了裴佑白和鄧婆婆,據裴佑白說,他今日休沐,正好得空親自送鄧婆婆回家。
而江遇,靜靜地站在門口,目送他們走了好遠。
越知初站在江遇身後,看着午後的陽光,從他的頭頂一路撒向繁忙的街道,她不知為何忽然張口道:“要不,你也去送送?”
江遇訝然回頭。
越知初笑着對他說:“我說了,你可以找點喜歡的,你想要做的事去做。”
江遇眉頭輕皺:“可是……”
越知初潇灑地擺擺手:“去吧。别忘了回藥廬把傷養好就行。”
江遇颀長的身影頓了頓,如釋重負般,對着越知初點了點頭。
“那小姐,你多加小心。”
他眼裡的關切一如往常,溫潤如水。
越知初卻已經轉過身,往相反的方向邁起了步伐。
“放心。”
她隻留下這兩個字,就很快消失于人群中。
可越知初的心聲,江遇聽不見。
她轉身時,在心裡真誠地說了一句:這樣很好啊,小遇。
别說江遇隻是和偶遇的老婆婆一見如故,就算江遇有一天想要辭别越知初,去周遊天下,去浪迹天涯,越知初都不會有半分不悅。
她記得時冬夏的話,“你太久沒有失望了。”
可時冬夏不知道,她……早就在無數次的失望中,學會了不再失望。
更何況,如果有一天江遇要離開,她的感受,遠遠談不上失望。
那也是江遇對他人生的選擇,旁人又怎有立場去質疑、去失望?
江遇總覺得她對自己有恩,好像他就該鞠躬盡瘁地報答她一輩子。
可越知初從未這麼覺得。
她的“蟲”,收留世間苦命之人不假,但并非她有多麼崇高善良。
她有一條世世踐行的原則:她,和她的“蟲”,絕不會救,無心自救之人。
貧苦,災難,仇恨,死亡……每個人都有可能經曆。
無論她能活多少世,這樣的人何止千千萬?她又怎麼可能救得過來。
所以,她從不覺得自己在“施恩”。
她隻是給他們一條路,也未必就比“死路”更好,但萬一他們碰巧也想活,她便給他們“活”的可能。
所以她的“蟲”,會提供技藝學習,有老師或老師傅教;
會提供書本借閱,武功秘籍,但要自己讀、自己練;
會提供各行各業的活計,但要接受考核,不通過也幹不上。
他們即便選了“活”,越知初也想讓他們知道,活着,本來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隻依靠某人的善心,或依賴某人的救助,仍然是很難活下去的。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至于直接替越知初幹活的,蟲的各部,蛛、瓢蟲、蟬、蜂、蟻、螳、雀……那些,則需要通過大長老的選拔。
大長老們會按照越知初的要求,發布任務。
完成任務的蟲可以賺取蟲玉,任務失敗的蟲,自然一無所獲,還有可能陷入危險,甚至……喪命。
但一切的行事準則,是,全憑自願。
因此,就算看起來是越知初選擇了江遇,但其實也可以說,是江遇選擇了蟲——成為蟲,加入“蟲”。
比起所謂的“恩”,越知初卻覺得,是了生尼師說的“緣”,更合适。
隻是,她一直很難讓江遇認同這件事。
她從未真正贊同過,池家兄弟也好、江遇也好,他們說過的“誓死效忠”那一類話。
她更期待他們有朝一日,也能過上與現在截然不同的生活——真正能讓他們幸福的,由自己選擇的生活。
而那樣的話,注定她會和他們走散。
可,離别——
本就是越知初好幾百年來,一直在習慣的事。
人心啊,本來就是會随着時間,慢慢變化的。
隻要時間足夠長,變化也會越來越明顯。
越知初的心,就比起她第一世活着的時候,不知堅強了多少。
她沐浴在午後的陽光下,看着熙攘的東街,微微一笑,步子也輕快了不少。
來都來了。
她想再去淮樓,故地重遊,喝杯茶,消消食。
今日是第一日,離她與赫連瑾約定,去祝府給赫連钰夫人解毒的日子,還有兩日。
越知初決定先好好歇一歇。
她可不是江遇。
天大的活兒,也得拖到最後一日再幹。
*
第三日,越知初如約來到祝府門口。
此刻已是午後,正逢狂風暴雨最強之勢。
禹州畢竟一面沿海,氣候反複無常,雖節氣已過秋分,天氣卻時冷時熱,偶爾還會雷雨大作。
她面容冷峻地站在白日的西街,細細端詳着祝府氣派的門匾——
“祝築”。
越知初輕笑,不知祝家這門匾,是否在效仿京城有名的“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