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要讓他們都聽到?”那人問。
“沒什麼不能聽的,我更擔心他們聽不到。”洛明決不同于尋常的語氣中,帶着裝出來的毫不在意,“忙準備公演呢,有話快說說完快滾。”
“既然你要求,那我就直說了,聽說你把青瑾送去警察局了?”男人擡眼看了看洛明決,然後慢條斯理地開口,“我實在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她什麼身份你隊友不清楚,你也不清楚?知道你不在意家人,沒想到你也挺不在意你們隊、還有你隊友的。”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多多少少有些意外。
“看起來你到現在也沒給他們說啊,”男人注意到了藥團其餘六人各異的表情,向前一步,朝向練習室内——于是洛明決順勢又退了一步,“前天你們遇到的那位,對外宣稱的所謂‘私生粉’——是這個說法吧,這事其實是一個誤會。她不是什麼粉,她家和我們家是合作夥伴。當時小瑾是有一些沖動,但報警會讓小決以後很難辦,也可能會對你們有不好的影響。”
“這不是要指責或者要求什麼,我接下來會稍微進行解釋,也希望大家聽過之後能理解——哦對了,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同時是小決生物學和社會學意義上的父親,我叫……”
兩道聲音幾乎是同時響起,打斷了男人的發言。
“你叫什麼不重要,而且你要不問問他們家認不認合作夥伴這四個字?”
“報警是因為她傷到我了,和所謂誤會不誤會沒有任何關系,實質性的傷害不叫誤會。”
洛明決回頭。
齊路遙揮了揮纏着繃帶的右手,對着他短促地笑了一聲。左手則将手機屏幕朝向旁邊的靳羽,示意他看——聊天框對面,沈疏影的回複回來得很快,大概是序團在中場休息。
[dusk]這個死人怎麼來了
[dusk]我站樓梯口偷聽一下,有需要會出現
[dusk]别給洛總說
[SW]這場合我想說也說不了吧
這段回複,加上洛明決的經曆和眼前人的說話口氣,讓齊路遙對當前的形勢知曉了大半。
雖說抛開這份判斷,這位洛明決的父親也讓他感覺不太舒服。不知道他是不是代入感太強,将自家兒子這群隊友也自動劃入了可供教育的晚輩範圍,因而才選擇了如此……目中無人到讓大家感覺不适的說話方式。
齊路遙心想。
“這位小朋……小同學,是叫齊路遙對吧,”男人聽到他說話,身子微微側過,轉向齊路遙的方向,“小瑾她說她也不是故意的,她沒想傷人,準備制造點驚吓最後收住的,沒想到你攔上去擋了一下——事情已經發生了,你也可以要一些賠償,但是将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孩子送去警察局總歸不太好。”
男人迎着其他人混雜着打量、不解、迷惑的神色,頓了頓,繼續說:“我也知道你們隊都是好孩子,但是都沒有什麼大的家庭背景,很多事不适合做那麼絕。不過事到如今,這些交給小決處理就行,小瑾很喜歡他是真的,讓小決親口去說點什麼,誤會解除了就不會有事了。至于小瑾家裡……”
男人開始說一些有名有姓的企業的名字,都是與青瑾家裡有直接或間接關聯的——無論如何,也說得上一句頂級的資本家家庭。
這些事洛明決必然早已知曉。于是,齊路遙突然就猜到了他和遲杉在聊什麼。
如洛明決的父親所說,他們隊雖然并非全員普通家庭,但大背景确實沒有——除了隐瞞身份的、如今的經紀人遲杉小姐。無論有多強烈的意志和決心,藥團人自己都解決不了這種事情,唯一的可行方案隻不過是用資本對抗資本。
說來無力,但也是事實。
“你說這些廢話有什麼意義,”洛明決再一次半途打斷他父親的發言,“你直接說她家把你什麼項目撤資了就行了。”
這話一出,像是被戳中了什麼穴位般,男人雖然極力遮掩,但表情依舊發生了細微的改變,大概是一種——齊路遙如今帶着明顯的感情色彩看,怎麼都是有點尴尬交彙着無能狂怒的意思。
“不要這麼驚訝,這不是一眼能看出來的嗎?所以來找我做什麼?想讓我去和她道歉?想讓我幫你去把你的項目求回來?”洛明決幹脆乘勝追擊,“你在想什麼我會不清楚嗎?多少年了,你在意什麼不在意什麼……”
“差不多夠了!”男人終于打斷了他的發言,“這就是你對家裡人說話的态度?搞清楚洛明決,你隻要在這個家一天,你就和這些事脫不了幹系,這不是你、或者我能決定的事——人生就是有很多無可奈何,你從小就懂,為什麼現在就不明白了呢?還是說沈疏影又給你說了什麼?”
突然出現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熟悉的名字,讓藥團其他幾人都愣了片刻。
齊路遙看了看身邊的舒卓然和靳羽,發現這兩人也與自己如出一轍般左顧右盼。
沒人給出解答。
“家裡人?需要我的時候就是家裡人?”洛明決在對方話音落下的一刻就開始反問,“你們需要的是家裡人,還是繼承人,又或者是工具人?哦,大概率不會是繼承人,那就是工具人了,如果是繼承人,别說以死相逼,我就算剩半口氣你們也不可能安安穩穩看我考電影學院、又看我參加完整個選秀節目。”
“而且我知道你最近和那個年輕下屬好到快收他成不知道什麼意義下的幹兒子了,我這點血緣關系和服從性相比當然不重要,畢竟洛明決是你們不懂事的叛逆的失敗造物——你别看我,我不在你身邊我就不知道你那點破事了嗎?”
洛明決臉色發白,語氣卻斬釘截鐵:“說過多少遍了,從Rainbows那件事之後,我的家人隻有沈疏影——你又是以什麼立場站在這裡和我說話呢?”
“……你!?”
男人神色震驚,一時說不出話。
“既然你說我從小就懂,那就說說從小——2005年12月15号,我五歲生日,你們借着這個契機大擺宴席,沈疏影跟着他父母姐姐來我們家宴會,這是我第一次見他。”洛明決直直地與自己父親對視,“我在他面前拿了他想要但不說的最後一塊小餅幹——然後他不高興了,溜進了我房間,花了10分鐘,把我所有沒有上鎖的玩具全部破壞了,包括我當年在閣樓花了大半年拼的模型,還把我的電腦也摔了,我聽到聲音上樓,想和他去理論,你跟在後面拉住了我——記得你怎麼說的嗎?”
“洛董,你那天說,”洛明決沒等對方回答,就自顧自說下去,“說隻不過是一些舊玩具和一台淘汰給我的用了七年快壽終正寝的舊電腦,小影是弟弟,你讓一下他,大家以後還有很多見面的機會,你們明年會一起上小學,到時候還要你照顧他——你堂哥和小沈總快結婚了,以後就是一家人,家人之間就應該多一些寬容,他們家幫了我們家很多,你要學着做一個有情有義的人。”
“我當時發瘋甩掉你沖上去打他,說商業聯姻不配叫一家人,我也不可能和這種還不到五歲就肉眼可見暴力傾向的人當家人,沈疏影被我打進了醫院,我被你們在沒光的地下室關了一整周禁閉,進去的那天是我生日,出來的那天第一件事就是被押着去他面前道歉。
“我當時說這算什麼家人,家人怎麼可能會這麼不平等呢,一方做錯事需要被輕飄飄原諒,另一方做錯事就得去給一個比自己小的犯錯在先的小孩道歉。沈疏影聽到了,轉過身說人就是不平等的,家人也不例外——我當時還不懂他為什麼會這麼說,又為什麼有資格這麼說。多年之後我才知道,早熟的是我也隻是我,多數人四五歲時其實什麼都不懂,這話是他聽他姐姐天天念叨碰巧記住了,那天關鍵詞觸發而已。
“大家都說長大了會忘記童年,但很多事我都記得。成年人永遠無法代入理解小孩子的思維,但是小孩子會後知後覺理解成年人曾經的話。所以,現在我知道當時家裡的難處了,我知道你們的商業規劃永遠要依附于人了,以前是沈家,現在是青家,如果我不做偶像,會不會讓我成為下一個商業聯姻的對象?你們不想讓我抛頭露面,是不是也有如此考慮?”
“——哦,仔細想想其實也不會,因為你們攀不上,青家比沈家高太多了,他們家容忍不了我這種人進家門的,”洛明決拖長音調,說着說着自己笑了,“但如今我做到了,我和解了,我不在意那些玩具了,也不在意那台沒有備份的電腦了——畢竟五歲的小孩能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呢。就算沈疏影如今還想再次傷害我,我也不在意了,因為他對我夠仁至義盡了,堂哥和沈姐已經死了十年了,無論是舊交情還是新世紀的過世聯姻都沒有意義了,我也終于可以對着所有人說沈疏影是我從今往後唯一的家人了,真不容易啊。”
“所以你知道為什麼他、甚至還有我,為什麼我們如今、或者說再早幾年,就與小時候完全不同了嗎,現在我學會重情重義了,我選擇了你們當初讓我選擇的家人了,你滿意了嗎?”
說話的聲音停下。
屋内一片沉寂,落針可聞。
齊路遙第一次見洛明決一口氣說這麼多話、還是這麼多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話——連賽時的排名宣布感言都沒這麼長。于是他又突然開始思考,将這件事通知給沈疏影是否是……一個正确的舉動。
雖然即使不對,也沒有撤回的餘地了。
“如果作為這個家的人,我無論是離家出走、還是做偶像、考電影學院、維護我的隊友——我的好朋友的利益,又或者是和沈疏影來往都會給你們帶來困擾,”洛明決在安靜中繼續開口,“那我當然可以不是。兩年前我優柔寡斷,但我現在可以昭告全世界,我可以和這個家沒有任何關系,我可以發微博,可以去蓋公證章,隻要你一句話,你就不會再有一個丢人的、給你制造麻煩的累贅——洛董,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