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S市進入梅雨季節,一連幾天的連綿陰雨,讓人的心境也和這天氣一樣陰濕。清晨七點多,沒開燈的房間裡一片晦暗,房間寬敞,家具設計簡約但看得出質地高檔,卻是一色的黑白灰調子,毫無煙火氣的感覺。傑克站在落地穿衣鏡前,黑襯衣加黑西褲的搭配,讓他顯得和這個房間一樣沒有生氣。他一邊扣上衣扣,一邊在鏡中審視着自己。鏡中這張臉算得上帥氣逼人,讓他從小到大沒少招來女孩子們青睐的目光。可是現在,他甚至有點讨厭看到這張臉,那會讓他想起兩個最不願去想的人,以及那個平靜生活瞬間坍塌的下午,此後他的人生就像被突變的癌細胞侵噬了一般,不受控制地走向一條瘋狂的歧路……
他移開視線,将桌上事先養在花瓶裡的白色康乃馨取出來包好。雖然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這些年來,他還是會在心底深處怪那個女人不夠堅強。如果她沒有丢下自己,獨自逃跑,那後來的一切也都不會發生。他自嘲地牽動了一下嘴角,抱起花束,拿了一把長柄黑傘出門。
這世上本沒有回頭路,很多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
“每個人内心深處都有一個最隐秘的角落,任何罪惡都不是無緣無故的。人的行為就像一面鏡子,映射出他經曆過的人和事,犯罪痕迹可以磨滅,但心理動因永遠無法抹殺,今天我們就來聊聊成長經曆與天生犯罪人……”
講台上徐子軒侃侃而談,超然的語氣仿佛他說的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物種。冷健瞟了一眼身邊,已成為徐子軒腦殘粉正奮筆疾書的蘇睿,和一臉不肯服輸把雙臂交抱在胸前的艾峰。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這個處處表現出完美無缺的心理專家,内心深處又有沒有不為人知的隐秘角落呢?
案例很精彩,兩個小時的講座轉眼即逝。不少人還意猶未盡,圍着講台向徐子軒提問。冷健和艾峰三人心照不宣地從後門先退了出來,打算在走廊裡等着。
“你們兩怎麼來了?模型飛機的購買人都排查清楚了?”
艾峰笑了笑,跟冷健打起馬虎眼:“學無止境,我們也想多提升自己。”
蘇睿卻直接一句話出賣了艾峰:“178個購買人,沒找到有什麼可疑人員。小峰哥于是想到個辦法,把購買人和購買人身邊符合心理側寫的人挑出來,拿給徐主任來看看,也許他能有新發現。”
冷健搖頭指住艾峰:“臭小子,打鬼主意的腦筋倒轉得飛快,不能老想着靠别人。”
艾峰賊賊一笑:“隊長本來也要謝謝人家幫了我們,幹脆物盡其用啦……”話沒說完,三人便看見徐子軒從前門出來,趕緊迎了上去。
“徐主任,今天的講座也很精彩。”冷健本打算先客套兩句,再提來意。
“冷隊長,是不是上次那個案子有新的進展,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去我辦公室聊。”徐子軒倒是一下猜出幾人心意,直奔主題。
冷健老臉發熱,簡短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無,又覺得自己有點無事不登三寶殿:“那個,快到午飯時間了,不如我們找個地方,邊吃邊聊,我做東!”
徐子軒正要開口,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他拿出手機看了眼屏幕,神情微微變了變:“抱歉,我接個電話……喂……真的嗎,找到了!?他在哪兒?……好好,謝謝你!”
徐子軒挂了電話,像是和先前完全變了個人。他歉意地走回來,說是有件很重要的事趕着出去,語氣裡竟流露出忐忑不安,“你們把資料留給我,我回去看完,盡快給你們答複!”
看着徐子軒匆匆離開,艾峰心中暗暗好奇,不知什麼事能讓冷靜自持的徐主任也緊張起來?冷健顯然也注意到了這點,與艾峰交換了一個眼神。
難得的休息日,山人下班回家後,隻小睡了幾個小時便冒雨出門,去了北郊養老院。從大二下半學期開始,他每隔一周就會來這裡做義工。因為自己在福利院長大,他希望也能盡己所能為那些有需要的人做點什麼。新的工作讓他不得不作出各種改變,但唯獨這件事他想堅持下去。
下午替幾個行動不便的老人擦完身,給活動室的老人們分完下午點心,他照例去了三樓最頂頭的房間。這個房間的主人,是整個養老院裡最特别的住客。聽說他在半年前,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拖着行李獨自來到養老院,堅決要住下。他看上去不過六十出頭,思維清晰,行動自如,一開始院長覺得他沒必要住養老院,勸他回家。可他安靜坐在那裡,既不說明理由,也不肯走。院長擔心他也許有輕微的精神問題,放他孤身一人在外面反而不安全,最終同意他住下。起初他不和任何人說話,沒人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從哪兒來,為什麼無家可歸。他左手缺了三根手指,右手虎口處有很厚的老繭,耳根後面有一道很深的疤,以至于一些工作人員猜測他會不會是在逃的搶劫犯,對他敬而遠之。隻有山人堅信他的眼睛不像個壞人,直到有一次他看見老人在閱覽室看一本書頁不全的中國曆代戰争史。他忍不住問出心中猜測:
“您以前當過兵吧?”
老人擡起頭愕然地看着他,既沒有生氣,也沒有回答。
話一出口,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太過唐突:“對不起,我小時候特别喜歡看偵探小說,慢慢就養成了觀察别人,推測他們來曆的習慣。我知道這不太禮貌……”
沒想到老人卻笑了笑:“我兒子小時候也這樣。”
這以後老人偶爾也會和他說幾句話,讓他幫個小忙,慢慢地他們也會像朋友那樣坐下來喝口茶、下個棋。唯一不變的是,老人還是很少提起自己的事,山人猜他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