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後,停歇了沒多久的雨再次淅淅瀝瀝下起來,天空越發陰沉昏暗。
窗下是一張樸素的書桌,桌邊沿着窗台之下依次放着盆文竹和幾本曆代戰争史,桌子中間平攤着一本打開的硬面筆記本,鋼筆和裂了腳的老花眼鏡擱在一邊,不遠處的紫砂水杯裡兀自冒着一縷熱氣。
一個老人坐在書桌前斜放的靠背椅子上,迷迷糊糊打着盹。有人輕輕推開房門,環視了一眼房間走進來,開始收拾起散亂在各處的物品。他的動作很小心,可老人朦胧中似有所覺,還是醒了過來:
“子冀!”
“徐叔,是我,剛才進來的時候你睡着了。累的話去床上再睡會兒?”山人原本是約好了來見丁弈的,可一上午等來等去都沒見他出現,便想着先來看看徐叔。
“是小林啊,我沒事,人年紀大了,就這樣,寫幾行字,就眼睛酸得睡着了。倒是你,好幾個星期沒來了,生病了嗎?臉色這麼差?”
“嗯,感冒了,有點轉肺炎。”看老人微笑着的臉龐立刻緊張起來,山人趕緊解釋道,“你别擔心,都已經好了。”
老人這才松開了臉上的皺紋,歎出一口氣:“你們這些孩子啊,别仗着年輕就不當回事,不好好吃飯又老愛熬夜,身邊沒個人,生起病來可怎麼辦?”
他一邊說着一邊捏了捏山人的胳膊,渾濁的眼睛雖然看着他的臉,卻又好像說的是别的什麼人。山人心中一動,想起在傑克書房裡看到的那本日記,還有上次在醫院徐叔也把傑克錯認成了子冀。因為那涉及别人家的隐私,山人一直沒好意思問過,但今天他怎麼也得抓住機會探究一番:
“徐叔叔剛才叫的子冀,是你小兒子嗎?”
“嗯。”老人點點頭,臉上卻已籠上了一層陰影。“我剛才糊塗了,把你認成了他。他媽媽以前總喜歡用檸檬味的洗衣液,我有幾次在你身上也聞到了那種熟悉的味道,記得以前是沒有的。不過之前幾次總是淡淡的,今天的味道好像特别濃……”
山人不禁汗顔,他不能說那是他在别人身上沾到的味道,昨晚要不是那聲驚雷,也許味道還會更重……
等等,現在可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
山人使勁搖了搖頭,将思緒拉回來:是他妻子喜歡用的洗衣液嗎,那麼錯認傑克也是因為他身上的香味?可怎麼沒在徐子軒身上聞到過?看徐叔哀傷的樣子,妻子已經過世了吧?也對,不然他怎麼可能一個人住進養老院。
啊,還是别在這裡自己瞎猜了。
山人放下心中的種種疑問,試圖引導話題:“子冀是做什麼的?怎麼都不見他來看您?”
“他一走了之,就再也沒回來。”
“一走了之?”
“08年5月,正是汶川地震後,全國上下心系救災的時候,他突然跟學校提出退學,第二天就不知去向了。連醫大的學業都沒完成,一個沒半點社會經驗的學生,他能上哪兒去啊?哎,這一走就是十年,也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過得好不好……”
山人暗暗心驚,這個徐叔叔口中的子冀與傑克有着許多的相似之處,同樣是學醫的;傑克恰恰是08年離開大衆視野,成為一名救災志願者,而子冀幾乎在同一時間離家出走。不同的是子冀中途辍學,而傑克正好是那一年畢業。這其中有關聯嗎?山人還在費神思考,而徐叔叔已飛快陷入了對于過去的痛苦回憶中:
“他恨我,不惜連自己的前途都不要了,又怎麼會回來看我?”
他的話令山人突然想到一種可能,會不會是子冀為了與父親賭氣,改名換姓從此徹底斬斷自己的過去?所以徐子軒的言語之中才好像很了解傑克,因為他們本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可如果真是那樣,他的猜測又有許多立不住腳的地方。比如邢志傑并不是一個虛構出來的名字,他确有其人,丁弈還核實過他的醫大就讀記錄;他的父母都還健在,也會偶爾寄來家鄉特産。如果在這裡的傑克并不是邢志傑,那真正的邢志傑又去了哪裡,他的父母難道就從來不曾察覺到異常?徐子軒曾說過傑克是天蠍座,特别記仇;他為此留意過公司的員工生日福利,記得吃到傑克生日蛋糕的那天是12月5号,卻是射手座而不是天蠍。
可若說不是,傑克又确實有很多可疑之處。一,他為什麼那麼仇視明明是手下敗将的徐子軒?二,他家裡為什麼收藏着一本陌生女人的日記本,上面恰恰有子冀和子軒的名字。三,艾莉娅提到過,傑克這幾年從來沒回家過過年,隻是每年雷打不動地吩咐她采購年貨和彙錢回去。